右耳還沒來得及接話,她便又搖頭道,「不可能,他第一次見我張新皮,怎會憑空起疑?除非......除非程牧遊將我的事情告訴了他,」說到這裏,她氣鼓鼓地望向前麵的院牆,「這個人,果然是信不得,嘴裏說著為我守密,一轉眼就告訴別人了。」


    右耳在一側提醒道,「程德軒畢竟是他的父親,論身份、論親疏,終歸是比咱們重要多了。」


    晏娘翻了個白眼,又重新在搖椅上躺下,「也是,看來以後還是要提防著他些,好在他對我的真實身份並不知曉,否則,我的計劃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右耳點頭,過了一會兒,又湊過去問道,「姑娘,我還有一事想不明白,為何朝廷對這些鹽船如此重視,還要專門派官員下來監察?」


    晏娘照他眉心一戳,「這你就不懂了吧,別看這鹽隻是小小的一粒,貌不驚人,但是卻關係民生,所以一向隻能官般官賣,鹽利則歸於地方。不過食鹽利高,再加上它是百姓生活的必需品,所以很多人便將眼睛盯在這小小的一粒鹽上麵,希望能從這巨大的利潤裏麵分得一杯羹。」


    這番話說得右耳如墜雲裏霧裏,過了一會兒,才木然說出三個字,「聽不懂。」


    晏娘搖頭一笑,「聽不懂倒也罷了,不過,十六年前的火燒鹽船一案你可知曉?若是沒有那件事,我想當今朝廷也不會對這些鹽船如此緊張。」


    聽她這般說,右耳登時來了精神,「最近巷子裏那些老爺子老太太們經常說起這件事,他們說那哪是什麽火燒鹽船,倒不說火燒連船更妥帖些,據說那天風大,為怕船被颳走,所以船隻都用錨鏈連在一起,所以才鬧出如此大的禍事,」說到這裏,他抓抓腦袋,「算起來那個時候,姑娘應該也在朝中為官吧,對此事的了解一定比他們清楚多了,快說來聽聽。」


    晏娘卻緩緩搖頭,「那年我和趙澤平隨先帝一起去了幽州,朝中的事情全部交給晉王打點,班師迴朝後才知道新安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我記得,先帝得知一千多條人命葬身於運河中後,氣得幾夜未睡,後來還免了晉王的官職,一直到幾年後,才讓他官復原位。」


    右耳恍然大悟道,「晉王就是現在的皇帝老兒,他因鹽船一事被免職,所以現在才對鹽船靠岸這般重視。」


    晏娘晲它一眼,「你以為他是在為這麽多條人命死於一旦而後悔嗎?你錯了,他這個人,最重視的便是自己在民間的形象和聲譽,由於先帝威信極高,他便處處與他比較,生怕自己輸給了兄長,所以這次鹽船靠岸,他便卯足了勁兒要扳迴一局,趁此機會抹掉以往的汙點。」


    右耳搖頭,「這麽看來,當皇帝也不容易啊,每天要思慮的事情這麽多,換做我,毛早掉光了。」


    晏娘沒理會他,她望著黛藍色的天空,思緒迴到了十六年前的那個午夜,那晚的天空也如今天這般澄澈,星羅棋布,整座天穹就像是一個閃著銀光的大罩子,連銀河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則坐在觀象台上,拿著一把小小的鐵榔頭,對著一堆破銅爛鐵敲敲打打,一向寒涼的身體竟然也生出汗來,額頭上亮晶晶的一片。


    由於過於專注,竟連趙朗走到身後都沒有察覺,直到臉旁伸過來一方絹帕,她才迴過神,又驚又喜地迴頭喊了一聲,「兄長。」


    趙朗沖她一笑,毫不在意的掀起袍子席地坐在旁邊,嘴裏問道,「你這渾儀到底何時能完工?」


    她用帕子擦擦汗,卻沒有接他的話頭,反而問道,「兄長,你心情好些了?」


    趙朗瞥她一眼,「朕問你,這渾儀到底何時能造好,朕還等著用呢。」


    「用它......做什麽?」


    趙朗淡淡一笑,眉間卻籠上一絲哀愁,「朕讀史書,知嬴政七年,一年中星孛分別在東方、北方、西方相繼出現了四次,民間皆說,星孛之所以頻繁出現,是因為始皇帝暴政,兼併六國,死人如亂麻,所以冤魂才化作星孛,在天穹中流動。」說到這裏,他看著她,「朕在想,現在空中一定也有星孛在,他們一定都在怨朕,所以怨氣難散,化作長星在天穹流動。」


    她大驚,「皇上,您怎能把自己比作暴君,皇上仁政,天下萬民皆沐浴皇恩......」


    趙朗搖著頭揮手,不讓她再說下去,「仁政?這麽多人因朕而死,朕從此再也當不起明君二字。」說完,他扭頭看著她,眼底竟有閃亮的淚光,「賢弟,都說人死後要與亡人們在陰間相見,可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朕卻不知該如何麵對他們。若是如此,倒不如就讓我魄消魂散,徜徉於大宋的山水之間......」


    聽到這話,她嚇得臉都白了,「兄長乃真龍之軀,自享有萬萬年福壽,怎能這麽空口白牙的詛咒自己。」


    趙朗這次發自肺腑地笑了,「什麽真龍之軀,萬年福壽,別人胡說倒也罷了,你怎麽也信了這些了。賢弟,人終有一死,真到了那一天,你也不要太過悲傷,送完我最後一程,你便迴到塞外去,鮮衣怒馬,看遍世間繁花,千萬不要被國事被宮牆束縛住。」


    這句話不僅沒有安慰到她,反倒激起了她心中的怒火,於是將好容易學來的規矩忘得幹幹淨淨,猛地站起身,提高聲音,「你去哪裏我都會跟過去,上天入地,我一定將你找迴來,絕不讓你一人獨行。」


    他不再說話了,過了許久,終於沖她一笑,柔聲道,「傻瓜,枉你修煉了這麽多年,竟還毛躁的像個孩子。」


    她急道,「你快答應我,以後決不許再這麽說自己了,暴君短命,兄長是仁君,定能長命百歲,壽與天齊。」


    他無奈,「我答應你,你現在可以靜靜坐下,將聲音放小一點了吧,再吵嚷下去,把禁軍都要引過來了。」


    ***


    「姑娘,姑娘,」右耳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你怎麽了?我說我毛要掉光了,你怎麽卻一言不發?」


    晏娘在它毛茸茸的頭頂狠狠搓弄了幾下,「你呀,若是當了皇帝,幾身毛也不夠你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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