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弘擰起眉毛,抬起頭,汗液已經從額頭兩鬢流下匯聚到了下顎,滴落。他迴過頭,這鬼天氣,哪怕打著傘,也熱的讓人受不了,賀惜朝向來怕冷不怕熱的人也比肩冒著汗珠。他想著要不先趕路,到陰涼處再說吧。“王小哥,你還有親人在奎梁縣嗎?”“……有。”“他們如今怎麽樣了?”“他們……”王石柱垂了垂頭,神情頓時一暗,卻又忽然一驚,他沒說自己是從奎梁縣出來的。而賀惜朝卻仿佛並不在意,這是言辭懇切地說:“奎梁縣在十多年前應該算是一個富縣,水災有也並不嚴重,幾年遇上風暴才有一次。卻不知道為何,這一年比一年不如,洪澇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厲害。如今就算我們還沒去,也能想象的到那地方有多荒涼,鬆江哺育著洛淄縣,也一樣養育著奎梁縣,王小哥,你的年紀不大,不過十多年前,應該已經記事了,那時候什麽光景,兩下對比,不覺得令人唏噓嗎?”賀惜朝的語調一直沒有變過,一直到現在才帶了一分懇切和惋惜,仿佛他感同身受一般。王石柱有些恍然,捏著水囊的手不知不覺中已經緊緊地握住。賀惜朝瞥了他的手一眼,不禁加深笑容,繼續說:“殿下從三年前便開始關注奎梁縣水患,這次更是向皇上請命,下定決心治好鬆江,這才跋山涉水,一路趕在雨季大水前到了江東,就是為了看看究竟是怎麽迴事?王小哥,萬事有果就有因,你在奎梁縣和洛淄縣呆了這麽久,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其中的貓膩吧?”“小的……”賀惜朝終於抬起袖子拭了拭額頭的汗液,一張濕潤的帕子立刻遞到了他的跟前,而蕭弘卻麵朝著王石柱,冷笑著說:“本王不住在這裏,水患那麽多年,治不好也礙不著我什麽事。不過,本王可以保證,除了我,不會再有什麽人敢動呂家了。”“本王為了兩縣百姓而來,若是百姓自己不配合,就別怪朝廷沒當迴事。世上困苦之人比比皆是,找個殷切希望本王駕臨的縣城不算難事。”蕭弘話音剛落,王石柱便再次跪了下來,磕頭道:“殿下,小的不敢隱瞞,山後的田究竟如何,外人探不得究竟。小的隻知道呂家對外宣稱買下了所有田地,皆並入了呂氏祭田之中,至於原本那個村子,不管願不願意都被遷到了另一處。如今那地方除了呂家佃戶可以耕種,外人不得租賃。原本通往鬆江的道路也給封了,不讓人經過。不僅是洛淄縣,就是奎梁縣,乃至遠一些的縣城都知道呂家不好惹,別說是縣令,就是知府大人,也得給呂家麵子。”“那村子什麽時候完全搬出去?”“這個……算來也有十年了吧。”賀惜朝一聽便笑了,“洪澇開始頻繁似乎也是那個時候。”王石柱沒接話,可這次他沒低頭,眼尾中藏著的就是那個意思。其實問到這裏,該知道的賀惜朝心裏已經有底了。天氣炎熱,實在不能在太陽底下久待,於是他看向蕭弘說:“殿下。”“惜朝,是闖一闖呂家,還是……”“去了呂家,不就是知道是王小哥告訴我們的?”賀惜朝見王石柱臉色一白,可見呂家在當地有多大的分量,便道,“按兩位知縣大人的意思,先去大壩看一看吧,然後再找地方安頓下來,最好能尋到當地人問上一問。總要了解清楚了,才好上奏皇上。”“好,就這麽辦。”賀惜朝拉了蕭弘一下,低聲道:“你來,我有話要跟你說。”蕭弘於是跟著賀惜朝往後頭馬車而去,全隊在停駐半晌之後繼續前進。王石柱看著那兩人,眼裏不禁流露出擔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卻是之前拿刀嚇唬他的陸峰,他哆嗦了一下,“大人?”“你在害怕?怕什麽?”“呂家……大人,你說殿下會不會也跟其他從京城而來的大人一樣,最終隻是加固加高了堤壩,就完事了?”聞言陸峰笑了起來,“呂家就是有登天的本事,那也隻是臣子,殿下可是要做大事的人,這算什麽?放寬心,趕緊上馬,走了。”馬車裏,小玄子擰了帕子遞給……蕭弘,然後躬身出了車內。“快擦擦,這大太陽底下你哪兒那麽多耐心,就這小子,不老實,揍一頓了事。”蕭弘本想親自上手的,可他覺得自己滿身汗臭味,不好意思靠近賀惜朝,便隻好可惜地遞上去,又尋出水囊,從車裏的小櫃子找出一個碗,倒了水過去。賀惜朝擦了把臉,接過水杯,喝完潤了喉嚨,才覺得舒坦了些。他說:“等我們到了奎梁縣,你信不信,這天氣跟昨日一樣,也得轟個雷,下場大雨。我們可能剛摸到大壩,瞧個大概就得打道迴府了。”“這天氣這麽咋唿?”蕭弘驚訝道。“昨日問了驛站的老房頭,這個時節就是如此,天氣又開始悶了。”“好像是這樣,惜朝你真仔細。”賀惜朝沉吟道:“這個王石柱年紀不大,麵對你的責難沒有滑頭地胡言亂語,說明他不僅對你心存畏懼,而且心眼還比較實。這樣的人若是廢點口舌套出些話來,可比在他人眼皮底下尋人問話來的方便,說不定奎梁縣留下的百姓已經不敢對你說實話了,畢竟讓他們失望的太多次。”天乾帝不是沒有關注過水患,就賀惜朝所知,便有兩次。可依舊隻是加固加高了堤壩而已,還給帝王一個錯覺,鬆江治水不易。“可這也太容易了吧?”賀惜朝反問道:“你覺得有假?”蕭弘點了點頭。“不管真假,這就是一個方向,不能因為王石柱的幾句話,我們就認定呂家有問題。呂家就是買了田,或許有違規製,但也不是什麽大事,重要的是弄清楚他買了田是否對鬆江做了什麽。”“填河?”“你覺得可能嗎?”蕭弘說:“我其實很不希望這樣,皇祖母我沒見過,但是聽說先帝是個混賬東西,臨死也沒放過她,在性命和父皇的皇位上要她做個選擇,於是父皇得了皇位,便失去了母親,自然對呂家多有優待。這麽多年來,沒聽見有彈劾呂家的奏折上來……”蕭弘說到這裏,頓住了,接著苦笑道:“惜朝,沒彈劾才有問題對不對,所以我覺得你是相信這個王石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