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弘平生跟佛家毫無聯係, 隻有遇上他束手無策的危急關頭,才會臨時抱佛腳天上諸神拜了個遍。他望著手裏的經書,翻看了兩頁之後, 覺得這經書於他最終的歸途也隻有墊桌腳一用。不過今日他有要事求於和尚,為圖好感,所以他裝模作樣地翻開,盤腿坐直聽著和尚們念經。蕭弘在上書房,聽師傅那搖頭晃腦的之乎者也,是堅持不了多久就得趴桌子。這裏五十多號的和尚,毫無起伏快速誦經猶如一群嗡嗡嗡的蜜蜂縈繞耳邊,再加上木魚有節奏的敲擊,不用一盞茶的功夫,蕭弘就已經意識不清,眼皮不由自主地合起來,這助眠效果於他,堪比迷藥。他掙紮了幾下,最終腦袋一頓,仿佛羽化登仙一樣,再無動靜。智禪大師仿有所感,微微抬頭一看,便見到這位席地坐化的小施主,不禁宛然一笑。他當了那麽多年的青蓮寺主持,誰真心向佛,有佛性,一看便知。想到一早下山化緣歸來的僧人帶迴來的消息,智禪大師打量著蕭弘,心下覺得有點意思。蕭弘是被推醒的,大概是上書房練成的本事,身體被忽然被一碰,他沒有條件反射地震一震,而是直接睜開眼皮,仿若無事地抬起頭來說:“在下正沉浸於玄妙的佛法之中,意識超脫身外,正徜徉天地之間,方始歸來……”邊上的幾個和尚一臉佩服地看著他,這厚臉皮和胡謅的本事,他們才第一次見到。智禪大師就站在他的麵前,微笑地看著他,也不點破,“阿彌陀佛,施主困倦已消,可見佛法精妙,可喜可賀。”說完智禪大師便抬腳離去。蕭弘尷尬地撓撓頭,然後支起拐杖,趕緊一瘸一瘸地跟了上去,一路走進智禪大師的禪房。智禪大師的禪房幹淨樸素,跟他住的寮房差不多,就稍微寬敞了一些,一張桌子上擱著一些杵藥的器具,他聽著身後響動,便淡淡地說:“英王殿下,請坐吧。”蕭弘剛邁進一條腿,聞言差點絆了一跤,他一把扶住門板,訕笑問:“大師怎麽知道本王的身份?”“殿下本就沒有瞞著老衲,怎會不知?”智禪大師端來藥粉,擱在櫃榻邊上,“該換藥了。”蕭弘坐下,將那裹著紗布不能用力的腳伸過去說:“大師不好奇我為什麽一個人來這裏嗎?”“紅塵俗世,自有煩惱三千,人生疾苦,就是貴為皇胄,也有諸多無奈。青蓮寺無他,唯有一方清淨能讓殿下忘卻煩憂,可是?”智禪大師一邊替蕭弘換藥,一邊說。蕭弘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我走了明心梯。”“那便是求老衲一卦,不知殿下求得是什麽?”“姻緣。”智禪大師給蕭弘重新裹上紗布,說:“姻緣可遇不可求,老衲算不得。”“不用算。”智禪大師抬眼看他。“我隻想給天下一個交代,讓我自己不那麽難堪,大師可否幫我?”蕭弘的眼裏帶著請求,智禪大師輕輕一歎道:“殿下姻緣坎坷,轉機便在十八。”“二十。”智禪大師驚訝地看著蕭弘。“十八跟二十也差不了幾年,大師行行好,不如再往後放放?”蕭弘討好道。智禪大師皺眉,“殿下似乎並不著急姻緣。”就算他是個出家人,也知道一個妻族對皇子的意義。“經過此事,本王已經看淡,有沒有無關緊要。”蕭弘冠冕堂皇地迴答。智禪大師笑了笑,“殿下該迴去休息了,腳傷還是要少走動。”他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隻有一雙洞察世人的眼睛,看透了蕭弘的言不由衷。不想成親是真,可理由卻是假。蕭弘沒得到智禪的迴應有些泄氣,他想著是不是該把銀票扔出去,才能更改那兩年。不過按照計劃要在這青蓮寺裏住上幾日,倒也不著急。到了夜晚,吃完齋飯,蕭弘正拄著拐杖在寮房前麵的院子裏消食,卻忽然聽到幾個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這青蓮寺的僧人走路都是不緊不慢的,一聽便不是他們。蕭弘頓時緊張起來,他來這裏都是避開人的,除了賀惜朝不該有其他人知道,難不成露了行跡,有刺客摸過來了?可如今都還未安睡,也太著急了吧?他疑惑地抬起頭看向腳步越來越近的方向,還有逐漸明亮的火光,直到一隊侍衛舉著火把,簇擁著幾個人出現在眼前。蕭弘驚訝地喚了一聲,“惜朝?”走在最前麵的赫然便是賀惜朝,他一雙眼睛牢牢地鎖在蕭弘那隻綁著白色紗布翹起的腳上,清冷的目光微微一斜,就看到夾在胳膊下的拐杖。蕭弘站得不近,火光之下,賀惜朝的臉龐在映照之下有些忽明忽暗,可不知為什麽他感覺有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衝向天靈蓋,匯聚到脖子後,讓他心裏發毛,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殿下本事見長,傷著腳都敢獨自一人上山,怕是等腳好了,能直接上天了吧?”賀惜朝雖然用淡淡語氣說出來,可在他周圍之人頓時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勢,以及山雨欲來的壓迫。翻譯過來就是:想死就直說,老子送你一程。賀惜朝身後的常公公剛想奔向自家殿下,聽到這句話頓時不敢動了。他隻能默默地上下打量著蕭弘,除了拄著拐杖,腳上纏了紗布,精神頭挺好,便放下心來。此刻賀惜朝發脾氣,那還是別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