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要來說一說我待的初二(3)班的情況了。


    鄉下中學並非像我父親所想的那樣是一片淨土。


    我初來乍到,對學校的情況並不是很了解,可我這個班,我待一天便看出一些端倪。


    其實每個班都這樣,有好就有差,有心地善良之輩,亦有心懷叵測之徒,有些人膽小怕事,有些人天生好鬥。


    那些好學者,這裏姑且先不說,單說那些整天無所事事的人。


    在我這個班,這樣的人分成兩派。


    一派是以蔣世雄為首的蔣村派,一派是以張火發為首的張村派。


    其實這兩派人物都是蔣村大隊的,張村是蔣村大隊的一個自然村,但是這兩個村子的人祖祖輩輩都不和。


    也不知道源於哪一朝哪一帶,流傳一種說法,隻有蔣村在正月十五即元宵節左右的時間可以組織村民舞龍燈,張村人不可以。要是張村村民舞龍燈的話,蔣村是要火燒屋的,那蔣村人怎麽會答應張村人舞龍燈呢?


    而張村人在蔣村舞龍燈時節必然要鬧事,因為,還是那種說法,舞龍燈是旺村旺人的,倘若張村人不鬧一鬧,蔣村便會越來越旺盛,勢力會越來越大,便會把張村人壓下去。


    這兩派人在我到來的這些日子裏怎麽都看不出我是班主任起初所描繪的那種傳奇人物,他們必然要不斷地做出試探——也可以說是挑釁吧,就好比螃蟹的味道總會有人率先品嚐一樣。


    最先試探我的是蔣派裏的一個叫蔣一恆的,地點是男生廁所。


    那一天,在下過大雨之後,操場上的黃泥土被跑來跑去的學生帶到了教室,帶到了寢室,自然也帶到了廁所。廁所裏濕噠噠的,黃泥土拌在水裏一攪和,成了黃泥漿。


    不知誰在廁所裏放了幾塊磚塊。我走進廁所小解的時候,踮起腳踩在這些磚塊上往裏走。


    蔣一恆就在這個時候裝做不小心從背後推了我一把,我整個人往前撲,趴在了地上。


    雖然我雙手撐地避免了上身著地,但是我的雙膝沒法不跪在地上,我的褲子上沾滿了黃泥漿,我一雙手掌上盡是黃泥漿。


    我轉過身來。


    “哎呀,鄭啟航,不好意思,我剛才急,跑進來沒刹住腳,推著你了。”蔣一恆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


    廁所裏的人都看著我。


    “啊,是這樣,”我的神情緩和過來,“沒事,希望下次注意點。”


    “謝謝,謝謝。”蔣一恆退出廁所。


    我走出廁所正準備去寢室換褲子時,看見蔣派的幾個人在走廊裏歡唿跳躍,心裏頓時明白是怎麽迴事了。


    我的惱火騰地就冒出來了,但旋即我告誡自己要冷靜。


    我不能重蹈覆轍!


    正因為蔣一恆挑釁我我沒有任何反抗,接下來這一類事情便常常發生了。


    比如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把你屁股下的凳子悄悄地移開,讓你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比如蔣派的某個同學在老師上課的時候動了一下張派的某個同學被老師發現了,將責任往你身上推,你被老師罰站在教室最後。


    這些我都忍了。


    我不反抗,我也沒有心情反抗。我有一種感覺,隻要我忍讓,他們總會有無趣的時候,那時,我在蔣村中學就有了立足之地。


    而如果我反抗,這樣的糾纏將是無止無休的。我懂得強龍還怕地頭蛇的道理。


    可我把這些人想錯了,我一味的忍讓不僅沒有激起他們的一點同情,他們的惡作劇反而還越演越烈。


    最讓我尷尬的一次是他們趁我去河裏洗澡的時候把我放在岸邊的衣服偷偷拿去丟掉了。


    蔣村中學後麵有一條河。


    十幾年過去了,我還記得那是一條多麽美的小河流。河水清澈,水草在水裏飄蕩。沒有水草的地方,米粒大小的沙子沉在水底,赤腳踩在上麵,好似有人在給你進行足底按摩一般。


    河兩岸的楊柳輕柔的枝條在柔風中飄擺。


    在那個年代,河水不曾汙染,每一條河都是一個天然的遊泳場。


    說起來已經是十月底了,學校裏幾乎沒有什麽人還會去河裏遊泳了,我還一直堅持著。我一來蔣村中學便迷上了這一點。


    反正在下午放學和上晚自習期間有較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去河裏遊泳,上岸後順帶在河邊將衣服洗幹淨是非常愜意的事情。隻是在下水初期和上岸那一會兒會覺得冷,水裏實際上是暖和的。


    有一天,我從水裏出來,穿著褲衩跑去我放衣服的地方,我發現我的衣服不翼而飛了。


    這真讓我嚇一跳。我在附近轉了一圈又一圈,可是怎麽都找不到。哪兒都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不是你想找就找得到的。


    沒有就是說你得穿著褲衩跑迴寢室了。


    沒有就是說你得接受一些人的嘲諷了。


    我心裏那個火。不用說,是白癡都知道是怎麽迴事了。


    那可是深秋啊,就穿一條褲衩,而且這褲衩還是濕漉漉的,那個冷自不必說。從河岸到學校寢室,有一條極陡的上坡路,就算是平路,也要走上三五分鍾,你就這樣瑟縮著弓著身子低著頭,逃也似的迴到寢室。


    更致命的還是眾人的眼光。同學和老師的眼光,男生和女生的眼光,在他們眼裏,我簡直是個瘋子。果不其然,後來的後來,談起這件事情,很多老師還說我“有傷風化”,認為我標新立異。


    這還沒有結束。


    那天我穿著濕漉漉的褲衩跑迴寢室,從箱子裏翻出衣服穿好,連打了幾個噴嚏之後拿了碗筷去食堂打飯。食堂打飯的窗口還沒有開,可窗口前已經排成了一條長隊。


    我排在隊伍裏。


    我又連打了幾個噴嚏。


    食堂裏湯匙敲打碗盆聲不斷。


    窗口在我們的期盼中打開了,隊伍慢慢往前走。就在我快到窗口的時候,蔣派那一夥人竟然也來到食堂。


    這可是很少有的事。因為他們是走讀生,基本上都迴家吃飯。


    “讓開,讓開!”其中一個人說。


    大家紛紛讓開。有一個閃得慢了一點,那個叫蔣一恆的一腳踢了過去。“沒看見我們大哥來了嗎?”


    我正好排在窗口前,便把碗往裏伸。這時,我感覺有人抓我的衣領把我往外拽。


    “你給我閃開。”是蔣世雄。


    由於蔣世雄用力過大,而我又不提防,我往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蔣世雄看也不看,把頭伸進窗口打飯。我從地上爬起來,撿起被我丟在一邊的碗和湯匙。我瞪大了眼睛,心跳加快。


    “活該!”蔣一恆說。


    “叫你讓開你還不讓?”我另一個同學說。


    “你不知道,我們老大來打飯是從來不排隊的嗎?”又一個人說。


    我不說話,但我的眼睛依然瞪著他們。蔣世雄轉過身來。


    “怎麽?不服氣是嗎?’蔣世雄陰陽怪氣地說。


    我還是不說話。


    “去死吧,你。”蔣世雄二話不說將他剛打的一盆飯扣在了我頭上。食堂裏大亂。女生尖叫起來。


    食堂工作人員跑出來。


    蔣世雄幾個人跑出了食堂。我慢慢地把頭上的飯抹去。一些飯粒嵌在我的頭發裏麵。我感覺麵部火辣辣的。


    一個女服務員把我領到水龍頭前叫我反複用冷水衝洗我的臉。


    “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這個女服務員反複說,“一定要向校長匯報。這還得了!”


    我忍不住哭出聲來。我不是因為受欺負哭泣,我是被女服務員感動得哭的。


    這是我到蔣村中學第一次受到的關愛!


    這份關愛讓我迴想起最近所受的林林總總的欺淩。所以我哭得一塌糊塗。


    當天晚自習班主任來到班上,校長也來到我們班上。校長當著大家的麵批評班主任,責令他好好調查此事,要求對當事人嚴懲不貸。班主任唯唯諾諾。之後,校長親自走到我身邊問候我,仔細查看我臉上燙傷的情況。


    校長一走,班主任當即問我事情的前因後果,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班上所有同學的意料,我主動提出叫班主任不要追究此事。


    實際上,要求班主任不追查此事的念頭是瞬間在我頭腦中產生的。在一秒前我都想將蔣世雄置於死地,可不知為什麽從我嘴中說出來的卻是這樣的話。


    “老師,不完全怪他們。我也有錯。是我倔了點。大家都是同學我看就算了,不要追究了。”我說。


    “真的嗎?你真的不追究嗎?校長的話你可是聽見了的。”班主任詫異地看著我。


    其實當時詫異地看著我的人可多了,一般的同學不說,那兩派人物可都驚異萬分。他們絕沒有想到我會如此淡定。


    這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做不到的!


    我做出的決定不僅贏得了班主任的好感,許多同學對我也刮目相看。班主任把我帶給大家的第一印象被徹底改變了。


    有些人包括一向比較高傲的班長王謙君也開始主動和我接觸。那兩派人物似乎也被我的大度征服了,從這之後相當長的時間內他們沒有再捉弄我。


    蔣世雄甚至和我稱兄道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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