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華安四中犯了事被學校開除,父親和外婆的較量最終以父親獲勝而告終,於是我被送去鄉下學校讀書。


    外婆屈服的那一刻父親長長的舒出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吳蓮子是哪裏打聽來的消息,我和父親坐在汽車站候車的時候她和她的同桌一同出現在我麵前。


    我真他媽的搞不清楚是怎麽一迴事。


    吳蓮子把我叫出汽車站,她的同桌留在候車廳和我父親說話。


    我就像那個為俊哥他們把風的下午一樣很不自在的踢著什麽——街麵上沒有石頭給我踢,我隻能踢空氣。


    “你去的是什麽學校?”吳蓮子的聲音變得和她初識時那般柔婉。


    “有必要和你說嗎?”吳蓮子和初三學生濃密的交往已然澆滅了我對她癡迷的焰火,可我還是有點耿耿於懷,畢竟是她激發了我對異性的迷戀又將這份迷戀扼殺在搖籃裏。


    “你不想說就算了。有些事……還是送你一句話吧:不要太相信表象。”吳蓮子說完就走到候車廳門口衝裏麵喊了聲,待那個同學一出來她便攔下一輛三輪車走了。


    我還沒緩過神來,父親則喊我去坐車了。


    坐在車上我一路迴味吳蓮子的話。


    父親除非萬不得已是不會和我說話的,因為除非萬不得已我不會和他說一句話。所以沒有人打攪我的迴味。


    吳蓮子這麽刻意來到車站僅僅是為了送我一句話讓我很不理解。她所說的表象一定有所指吧?那麽,所指又是什麽?


    會是針對我那三個死黨的言和行嗎?如果是這樣,就是告誡我不要太相信人,交友要謹慎。


    會不會是針對她自己前後的變化呢?如果是這樣,就是告訴我她前後之所以判若兩人是有她說不出的苦衷的,那麽,是什麽苦衷要讓她無情地打擊我而又誇張的放縱自己?


    可是這樣的念想一冒出頭我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阿q才會這麽想吧。


    要知道,我的情書是因為她被貼在了牆上的。


    ……


    我所去的學校是華安地區臨縣銀山縣的一所鄉鎮學校——一所非常偏僻的學校。那個鄉叫蔣村鄉,那所學校便叫蔣村中學。


    我後來才知道那所學校的校長是和父親一同下放在我的出生地——東門村的一個難友,隻不過他下放幾年就迴城了,所以我對他沒有一點印象。


    蔣村中學建在一個小山包上,隻有三十幾畝的麵積,兩幢教學樓,一幢寢室樓,兩幢教師宿舍樓。無論是教學樓,寢室樓,還是教室宿舍樓,都是平房。


    蔣村中學左臨蔣村小學,右毗林管站,正前方是一條馬路,背後是一條小河。學校操場北側有一塊高出平麵一米多的高地,四周清晰可見大鋤挖過土的痕跡,高地正中長著一棵苦櫧樹。


    學校留給我最深的印象是操場南側和教學樓後麵都是籬笆圍成的菜園地,菜地裏白菜和蘿卜都生長的非常旺盛。


    這是城市學校裏絕對看不到的景象。


    蔣村中學的教室和永泰小學的教室一樣,沒有打水泥地。課桌總是很難平整擺放。桌子是那種兩人坐的長桌子,凳子是那種兩人坐的長凳子,也和永泰小學一樣。


    所以就在新班主任給我做介紹的時候我的腦海裏閃現出郝珺琪期期艾艾的眼神,接著又閃現出吳蓮子出現在華安四中我激動不已地離開課桌走向過道走向講台的場景。


    所以當新班主任介紹完畢叫我去一個指定的位置坐下的時候我還愣在那裏,這時我的新同學們暴發出了一陣笑聲。


    後來我才明白我出現在蔣村中學初二(3)班的時候那些同學之所以那麽嚴肅,是班主任在準備接收我之前已經從校長那裏了解到我的過往。


    班主任根本不想接收我,但是校長把它作為一個政治任務叫他完成。


    那個時候這個班主任才二十六歲,和我在華安四中的班主任同年。校長正要提拔他。


    這樣,這個班主任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其實校長也是迫於和我父親患難與共的因素才不得已接收我的。我搞不清楚父親為什麽要把我的過往向校長說得那麽清楚,或許他想做到君子坦蕩蕩吧。當然,也可能是父親覺得這樣更有利於對我的教育。


    總之,我的到來對蔣村中學來說不亞於一顆*。而班主任為了提防他的學生也就是我的新同學們因為不清楚內情將我這顆*引爆,所以他提前在班上將我的情況和我的新同學們匯報了。


    故此,當我出現在班上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忐忑不安,班上氣氛又怎能活躍起來?


    他們哪能想到一個類似恐-怖分子的人物會這麽癡呆,連班主任叫他就坐他都不知道?稚嫩的他們自不免會笑起來。


    我走向我的位置——第二大組最後一排一個女同學邊上空著的位置。


    我那個女同學已經坐在那張長凳子的邊緣了,當我走向她的時候,她或許出於恐懼情不自禁的又往邊上坐了一點,這下你可以想象出來了,我還沒有走到我的位置,那張長凳已經上翹,我那個新同桌“杯具”得摔在了地上。


    我迅疾走到我的座位邊,下意識向她伸出手。


    我沒想到坐在地上的我的同桌的情緒出奇的強烈,她竟然尖叫起來:“別碰我!請你別碰我!”


    緊接著她竟然無緣無故嚎啕大哭起來,淚雨滂沱。她的聲音特別亮,我感覺我的耳膜都被震動了。


    我懷疑整個教學樓的學生老師都聽見她的哭聲了。


    我說不出有多尷尬,同時又覺得莫名其妙。我摸了摸臉,也沒覺得自己變了形,想不通為什麽會這麽令她害怕。


    我順勢把凳子扶好。班上又起了一陣笑聲。


    “怎麽了?又怎麽了?”班主任走下講台,來到我們身邊。


    這時,我的女同桌已經站起來了。她用雙手拍去屁股上的泥塵。


    “老師,是她不小心坐翻了凳子。”邊上一個同學說。


    “哦,是這樣。沒事了。不要再哭了,再哭會影響大家上課的。”班主任把臉放下來。


    “老師,我……”女同學欲言又止。


    “吳紅梅,我之前不是已經和你說好了嗎?不要再說了!”班主任的表情異常嚴肅。


    我心裏一陣打鼓。


    “可是,老師,我怕,我真的好怕!”吳紅梅哭著說。


    我聽了好納悶。她怕什麽?難道是怕我嗎?


    “怕什麽?新同學來,我們要歡迎,怎麽能這麽排斥?”


    我明白了。吳紅梅真的是怕我。我用手抓頭,百思不得其解。


    “幹嘛要讓他和我坐?我不要和他坐!”吳紅梅鼓足勇氣說出了這番話。


    “我看你是越來越不支持工作了。我不跟你說過了嗎?全班就你一個人坐,他隻能和你坐。”班主任有點不耐煩了。


    “可你也說過了,他是恐-怖分子,我不要和恐-怖分子坐。”


    “什麽?恐-怖分子?我是恐-怖分子?我什麽時候成恐-怖分子了?”我真覺得莫名其妙。


    所有同學都笑了。


    “不是不是,”班主任語無倫次,他年輕的臉騰地就紅了,“鄭啟航同學,這是開玩笑的話。這些人把開玩笑的話當真了。”


    大家笑得更歡了。


    “笑什麽笑?笑什麽笑?!”班主任惱羞成怒,他近乎在吼叫了,“都給我靜下來!靜下來!”


    大家迅速靜下來。這個班主任比華安四中的那個班主任威嚴多了。


    “吳紅梅,你不要再說了。就這麽定。”班主任已經迴到講台前。他恢複了鎮定。


    吳紅梅很無奈的在位置上坐了下來。她無聲地流淚。


    我默默地在位置上坐下來,心裏愧疚而又惱怒。


    “你可以往裏坐一點。”我發現吳紅梅坐在凳子的邊緣,胳膊肘靠在桌角上,還是忍不住善意地提醒她。


    可吳紅梅還是一動不動,仿佛我是瘟神一般不敢靠近我。我知道,如果我冷不防站起來,她又會摔跤了。


    我就這樣在蔣村中學呆了下來。這裏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自然又是新鮮的。可是我卻表現出一副漠然的樣子。


    最初的幾天,幾乎沒什麽人願意接近我,幾乎沒什麽人願意和我交流。我中規中矩的生活,安分的學習。我過著教室——寢室——食堂三點一線的生活。


    那種孤獨感很難用言語去形容。仿佛自己置身於世界之外,仿佛自己待在世界的隔壁。


    舉個例子,無論是在教室還是在寢室,同學們討論一件事或聊天,正熱火朝天的時候,隻要我一出現,他們必然會立即安靜下來,隻待我表現出無視他們的時候,他們才重又熱鬧起來。這個時候,我可能默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拿出書本來學習,也可能默默地躺在自己的床鋪上閉眼休息。


    其實,當我決定了來鄉下中學讀書,我就有了自己的信念,有了自己的想法。我選擇來鄉下中學,不隻是逃避,不隻是想擺脫父親的束縛,而是想讓自己真正靜下心來,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理一理。


    俊哥的表現讓我明白我不適合過我一度追求的所謂自由所謂放縱的生活。我要迴到正常的人生軌道上來,低調做人,低調生活。


    所以,在蔣村中學,即便無一人理睬我,即便孤獨將我整個的包裹起來了,我依然能坦然的度過每一天,因為,畢竟,這樣的生活非常充實,也非常踏實。


    我頭一迴想到了寫日記。


    我在我第一本日記本的第一頁寫下的第一句話是:我有近整四年的時間沒有見著郝珺琪了。


    不用說,來到蔣村中學越發讓我想念山村裏的童年,想念郝珺琪了。


    可是,這麽安寧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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