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發現日子越來越長,天氣越來越熱,如果你發現後山上的樹木越來越蓊鬱,田野裏的禾苗越來越茂盛,如果你發現知了總是在棗樹上叫喚,蜻蜓 總是在小溪上方飛來飛去,那麽,你應該知道那是夏天來了。


    大人們忙著“雙搶”——將一季稻收割立即又著手種植二季稻,他們沒時間看管我們了,這個季節便恰好成了我們的樂園。


    大熱天的,中午時分,我和郝珺琪從郝爺爺砍來的毛柴裏抽出一根細如筷子的竹子,將枝葉去盡,將首尾彎在一起,插進一根我們早已選好的和我們大手指頭粗細的苦竹竿的頂部,形成一個橢圓形的弧,然後鑽到郝珺琪家的豬欄屋裏,用竹竿把豬欄屋裏的蜘蛛絲全繞到那橢圓形的弧上,形成一個具有強粘性的小網,我們就可以去小溪邊粘蜻蜓了。


    小溪裏的水草長得很茂盛,小魚小蝦在水裏遊來遊去,蜻蜓們則在小溪上空飛來飛去。


    有很多種類的蜻蜓。有一種中等大小的蜻蜓,頭部紅紅的,很漂亮,可我們不感興趣。另一種蜻蜓,真小啊,尾巴細如絲,很可愛,我們也不感興趣。我們專門找那種大號的我們稱之為“老虎蜻蜓”的那種,抓它們迴去放進我們的蚊帳裏,讓它們吃蚊子去。


    我們很有耐心的往小溪上遊走。太陽毒辣,但我們不怕曬。


    遠遠地,有一隻老虎蜻蜓在飛翔。


    “老虎蜻蜓,快看。”郝珺琪激動地說。


    我們走近它。


    我們可以看見它鼓起的圓眼睛了,可以看見它修長的彩色的尾巴了,還有那薄薄的透明的翅膀。可是它一個勁的飛翔,一忽兒上一忽兒下,一忽兒遠一忽兒近,就是不停靠。


    “快停吧,老虎蜻蜓,快停啊。”郝珺琪小聲地祈求著。


    蜻蜓好像聽懂了,它朝伸張在溪水上空的一根蘆葦杆飛去。我們激動地等待著。它飛到蘆葦杆旁了。可它還是不停。真急死了。


    “快停啊,快停啊。”郝珺琪說。


    它終於在蘆葦杆上停了下來。蘆葦杆輕輕地上下晃動。


    我屏住唿吸,慢慢地伸出竹棍,慢慢地靠近它。我正要網過去,嘚,它跑了。


    “哥,它跑了。”郝珺琪遺憾極了。


    我們重新等待。或許是它飛累了,繞了一會兒它又迴來了,又停在了蘆葦杆上。這下,它逃不了了。它被粘住了。它拚命地掙紮,但是沒有用。我收迴竹棍,讓郝珺琪去抓它。


    接著我們去尋找第二個目標。


    每次出動,我們總要抓幾隻迴來,把它們放進蚊帳。蚊帳裏有了“老虎蜻蜓”,就有一種感覺,覺得那個晚上的覺一定會睡得很安穩。要知道,蚊子可討厭了,總是想法子從媽媽支起在床上的蚊帳的破洞裏鑽進來吸我們的血。


    有時我們也會玩弄蜻蜓。我們把玩死了的蜻蜓送去給尋食的螞蟻,然後很有興趣的觀看螞蟻將蜻蜓拖迴它們的巢。


    有一陣子,我們對知了感興趣了。朱金山捉住了一個很大的知了,拿到我們麵前炫耀,這激發了我捉知了的鬥誌。


    又是一個午後,大人們已經出工了。我們應聲來到郝爺爺大門正對著的那棵棗樹底下。棗樹的葉子真繁密啊。一串重著一串。啊,棗子已經很大很圓了。隻可惜還是青青的,嫩嫩的,吃不得。母親說,吃了這個時候的棗子是要拉肚子的。郝珺琪就上過當哦。


    知了在瘋狂的叫,可是我們看來看去也找不到它。但它肯定在這棵樹上,這錯不了。


    “琪琪,我上樹去看看。”我說。


    “嗯,要小心。”


    “看我的。”


    我先爬上樹底下的圓土包,然後雙手抱住棗樹主幹,雙腳隨之纏住主幹,慢慢地往上蹭。我爬上了近兩米高的分支了。糟糕,知了不叫了。一定是我爬樹的動作驚動了它。看來我不能動。我便一動不動的站在分支上。過了一會兒,知了耐不住寂寞重新“歌唱”了。啊,好大的一個知了。我看見它了,它就停在我上方的另一個分支上。黑黑的,好像有一個殼罩在它身上。我一伸手就捉住了它。


    我們可開心了。


    ……


    夏天的記憶何止這些,夏天的記憶就像夏天的日子一樣長。


    最不能忘的當然是放牛了。


    我們村小,沒有分幾個隊。一個村隻有兩個生產隊,每個生產隊裏都有十幾頭牛,幾乎每一家要放養一頭牛。


    我父親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帶我們一起去放牛。他早就選中了一塊較高的墊腳石了,把牛牽至那兒,把我們抱上牛背,然後他踩著墊腳石,從後麵爬上牛背,一隻大手摟著我們倆,一隻大手牽著牛繩,呦嗬著牛往前走。牛的腳往前邁進的時候,對應的牛背上的部位總要往上拱,一起一伏,很不安穩——好在有父親的大手把持著我們。


    等我們稍大一些,夏天的暑假裏,大人們就把牛兒交給我們了。


    那個時候我們早適應了牛背的一起一伏了,把它當成是一種享受呢,就像坐轎子一樣。牛兒也把我們當成了它的小主人,很聽我們的吩咐。


    我們都學會了從前麵上牛背,而且學會了在平地上上牛背,不需要墊腳石。瞧,我們叫牛兒低下頭,一隻腳踩在牛角上,說一聲“起”,牛兒便把頭仰起來,當牛頭仰到和牛背齊平時,我們趁勢往前爬,準能上牛背。


    遇上牛兒空閑,不需要耕田犁地的時候,吃過中午飯我們便騎著牛兒去河邊,晚邊又騎著牛兒迴家,好不愜意。


    小河離我們村莊有一裏地遠,騎在牛背上要走十幾分鍾呢。牛蹄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悅耳的聲音。可是牛兒不喜歡,它盡可能地走在青石板邊上的泥地上。會不會是它踩在青石板上覺得腳疼呢?就像我們光著腳踩在石頭子路上覺得腳疼一樣。


    走完青石板路,穿過一個亭子,出了我們村的田畈,走一段兩座小山間的泥土路,小河便豁然出現在我們眼前。


    後來看過華安的信安河,我才知道我們的小河是多麽的小啊,可在童年的印象裏,那條河好寬好深。一座木板橋橫架在河麵上,好高啊。在木橋上跑可需要勇氣哦。


    到了河邊,我們把牛繩往牛角上一纏,把牛一放,就自由了。河裏靠河岸一側有許多水草,河堤下方又有一大塊長長的草地,牛兒到了這兒就像到了天堂吧,餓了,吃一會兒草,渴了,喝一會兒水,熱了,下到河裏泡一會兒澡。它讓整個身子浸在水中,隻露出頭來,兩隻大耳朵拍打著水,間或甩動著尾巴,你說愜意不愜意?


    牛兒安穩了,我們就自由了。


    首先到木橋上去比賽跑步吧。不敢跑的人可是熊包哦,但女孩子除外。從最初慢慢地走到最後快速的奔跑,幾趟就夠了。我們一直公認朱金山是最快的,從橋的這一頭到那一頭他一氣嗬成。不過,郝珺琪總說我也不賴。


    “說不定我哥最快呢。”


    “不可能。”永日說。


    “那你憑什麽說朱金山最快呢?”郝珺琪歪起了頭。


    “大家都說啊。”


    “那我說我哥最快。”她一直堅持著。


    郝珺琪膽子可小了。她一定要我牽著她的手才敢上橋。她不敢邁步子,而是小心翼翼地挪著腳往前走。有一次我故意放開她的手,她立即蹲下身子,不走了,直到我重新牽她的手她才戰戰兢兢地站起來。


    河邊有一種“喇叭”樹,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快樂。那“喇叭”樹其實是一種河柳。樹皮特別有韌性。我們選中一根小枝條,用柴刀砍下幾寸長的一小段,先用刀背輕輕地敲擊它,待裏麵的莖與樹皮的粘合性略有鬆動,我們便將刀背放平了放在它上麵來迴碾壓,漸漸的,那裏麵的“樹芯子”便被擠出來了,我們便將空心的柳樹皮放進嘴裏吹,嘟嘟吧吧的,像喇叭一樣響亮。


    接著,我們砍來粗大一些的柳樹枝,把外皮掀下來圍著小喇叭一圈一圈往外繞,又做好了喇叭筒,再吹,就更響亮了,活生生一個小喇叭!


    可是,有人叫起來了。說我們的牛兒和別人的牛兒鬥架了。我們連忙跑過去。真的,鬥得好兇呢,盤在牛角上的牛繩都斷了。我們的牛兒昂著頭,眼睛睜得老大,怒視著對方。對方也是一頭公牛,同樣很憤怒的樣子。


    “呀吼吼,呀吼吼。”一些人在起哄。


    牛們真的衝上去了。它們的頭互相頂在一塊。一忽兒往前一忽兒往後,不相上下的樣子。它們的蹄子把地上的土刨得亂飛。


    郝珺琪握著我的手,緊張極了。我的小心髒跳的好劇烈。我們都希望我們的牛兒能贏。


    “呀吼吼,呀吼吼。”


    忽然,不知怎地,我們的牛兒驟然往旁邊一閃,急速往迴家的方向跑。那贏了的公牛直追上去,速度快極了。一大群人跟在牛後麵跑。我們很泄氣,但我們也跟著跑。眼看著牛兒越跑越遠,眨眼過了那兩座小山間的小路,不見了。


    那一天,我和郝珺琪隻好走路迴家。


    那一次牛鬥帶來了一個很明顯的負麵影響——我們的牛兒失去了在牛群中的威信。它喪失了號召力了。更為糟糕的是,它給了我們一次極為恐怖的經曆,我們可能今生都無法忘記了。


    而那頭牛,就是瘦子負責放養的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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