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氏家族主家大院的北廂房內,墨冰梅正伏在案幾上,認真地用炭筆描繪一張圖紙,若是公孫續在此,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輛自己曾經提起過的嬰兒車。墨家所學繁雜,墨冰梅的強項是武藝,不過繪製簡單的圖紙還是信手拈來,更何況還有公孫續‘發明’的炭筆相助,繪圖的時候更是事半功倍。


    旁邊的床上,一個嬰兒睡的正香,不時砸吧砸吧小嘴,正是墨冰梅從水裏救出來的曹衝。


    墨冰梅有個秘密,當今世上隻有她和公孫續以及華佗三個人知道——昔日殘酷試煉的時候,她不慎傷到了下腹部,事後特意掩飾相貌去找了好幾個醫師,都斷定她今後無法生育子嗣,這也是她性格越來越冷漠的主要原因之一。當初她和公孫續有了一些感情的時候,曾經思慮良久,最後還是把此事說了出來。沒想到公孫續不但沒有勃然大怒,反而再三聞言撫慰,並且對天發誓不在意此事,她這才放下心結做了公孫續的女人。


    後來華佗到了幽州,公孫續取得墨冰梅的同意之後,將其悄悄請來給墨冰梅診斷,得出的結論依舊如此。自那之後,墨冰梅對子嗣的事情徹底死了心,不過她還是很喜歡小孩兒,對小徒弟張春華關懷備至,甚至對‘宿敵’爾玉的女兒公孫禎也十分喜愛,隻是礙於和爾玉之間的惡劣關係,這種喜愛很少會表現出來。


    上次墨冰梅追殺曹cao,結果救下了意外落水的曹衝。她原本打算將其交給公孫續就不管了,沒想到這小子對她異常親近,須臾不願分開,一下子觸動了她的母性,於是決定將其收為義子。公孫續也很好奇這個以‘稱象’名垂史冊,結果卻少年夭折的神童長大後會是什麽樣子,於是欣然答應了墨冰梅的請求。


    這些日子以來,墨冰梅對曹衝悉心照料,還找了兩個奶娘交替哺乳。曹衝畢竟隻是個一歲大一點的嬰孩,吵鬧著要父母的次數越來越少,已經把墨冰梅看做了自己的親人。


    外麵忽然傳來陣陣喧嘩,曹衝睜開朦朧的睡眼,小嘴一癟就哭了起來。


    墨冰梅急忙放下筆,過去抱著曹衝柔聲安撫,曹衝揪著墨冰梅的衣襟,不一會兒又沉睡過去。


    墨冰梅把曹衝放在床上,輕手輕腳走出房門,走到院門口詢問侍女出了什麽事。


    侍女低聲道:“啟稟夫人,曹豹將軍抓獲了曹cao一家,已經押送入城,很快就會送過來了。”


    墨冰梅皺了皺眉,若是沒有收曹衝為義子,她根本就不在乎曹cao及其家眷的死活,但是現在卻不能置若罔聞,否則將來難免會被曹衝怨恨。她靜靜思索了一會,吩咐侍女看著曹衝,自己向旁邊馬雲騄居住的院子走去。


    馬雲騄早已得到了消息,正準備帶著侍女去刺史府衙門看看,見到墨冰梅過來,迎上來問道:“妹妹也聽說了?”


    墨冰梅點點頭,輕聲道:“我有一事相求!”


    馬雲騄稍稍一怔,微笑道:“妹妹隻管說,隻要我辦得到就決不推辭!”


    墨冰梅沉聲道:“曹孟德及其家眷畢竟是衝兒的親人,即便罪在不赦,我也希望他們死之前少受一些羞辱,特別是衝兒的生母!”


    馬雲騄肅然點頭:“妹妹放心,即使你不說,我也不會讓衝兒的母親被人羞辱!我會讓糜子仲單獨給曹夫人安排一個房間,再派兩個人伺候著,不會讓她吃什麽苦頭。”


    墨冰梅躬身行禮:“多謝姐姐!”


    “咱們是一家人,何須言謝?”馬雲騄笑著扶起墨冰梅,隨即小聲問道:“若是曹夫人問起衝兒,該如何迴答?”


    墨冰梅躊躇了一會兒,淡淡道:“如實相告就是!我想那位曹夫人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馬雲騄嗬嗬一笑,輕輕拍了拍墨冰梅的手背,帶著侍女向外走去。


    墨冰梅看著馬雲騄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眉頭微蹙沉思了好一會兒,這才迴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馬雲騄剛走到外院,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迴頭一看正是糜貞和劉寧兒,停下腳步等待二人。


    糜貞和劉寧兒走過來一起斂衽行禮:“姐姐!”


    “二位妹妹不必多禮!”馬雲騄一手扶起一個,微笑著問道:“你們要去哪啊?”


    糜貞輕聲道:“聽說曹豹將軍抓獲了曹cao一家,小妹和寧兒準備去看個熱鬧。”


    劉寧兒怒道:“就是曹cao那個壞人害了阿公(公孫瓚)的性命,我要讓人好好教訓他一頓!”


    公孫瓚是看著劉寧兒長大的,對她視若親女,公孫瓚戰死的消息傳到幽州的時候,劉寧兒痛哭了好幾場。如今得知害死公孫瓚的罪魁禍首被抓住了,她立即叫上糜貞,準備帶幾個護衛過去狠狠教訓曹cao一番。


    馬雲騄默然,劉寧兒此舉是為了盡孝,她當然不會反對,不過考慮到剛才墨冰梅的拜托,她還是鄭重勸了一句,“寧兒妹妹,教訓一頓可以,可別傷了其性命,否則不好對夫君交代!”


    “小妹明白!”劉寧兒點了點頭,她本性善良,看似殺氣騰騰,其實即便馬雲騄不叮囑,她也絕對不敢下令殺人。


    三女一起出了大門,上了那輛四輪馬車,在五十名護衛和幾名侍女的簇擁下,直奔刺史府而去。


    現在徐州城內無人不識這輛四輪馬車,路人紛紛躲避到路邊,躬身向馬車行禮。三女時常在街上到處逛,不但從不擾民,還時常替百姓們做主,在百姓中的聲譽遠遠超過了公孫續。


    馬車到了刺史府門口,這裏已經圍滿了人,都對著街道的另一頭翹首以盼。護衛走上前去吆喝了一聲,人群馬上讓出一條路來,恭敬地向馬車行禮,絕大多數人的臉上都充滿了真誠的尊敬和感激。


    不遠處的街道上,諸葛亮和樂何當站在一起,看到這一幕不禁點了點頭,公孫續的夫人能得到百姓們的真誠擁戴,對穩定徐州局勢能起到極大的作用。


    樂何當歎道:“之前老夫還擔心馬家小姐出身武勳之家,為人處世或有欠缺,沒想到她做得比預料中的還好!伯圭兄給子民定了一門好親事啊,隻可惜他看不見了!”


    諸葛亮低聲勸慰幾句,目光投到馬車上,想看看公孫續的夫人是何等風采。


    糜竺和刺史府的幾名主要官吏也站在大門外的街上,這時才看到馬車過來,急忙上前迎候。陳登已經再度擔任典農校尉,數日前就去了各地督促屯田一事,因此並不在人群中。


    侍女放好腳蹬,馬雲騄先下車,然後攙扶了一下劉寧兒和糜貞,這才走向糜竺等人。


    周圍人群見狀,紛紛低聲稱讚大將軍妻妾和睦,家族必興。


    諸葛亮有些驚訝,忽然有些佩服公孫續安撫後宅的手段。


    糜竺最是喜悅,自家妹妹有時候很任性,能遇到一個性格寬厚的大婦真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見過夫人!”糜竺領頭,幾人紛紛躬身行禮。


    “諸位免禮,請起!”馬雲騄虛扶了一把,等到糜竺等人站起身後,低聲道:“子仲,我們姐妹先進後院,稍後你把曹cao的夫人單獨請來相見!”


    糜竺答應一聲,心念一轉就知道是曹衝的緣故,否則馬雲騄不可能對囚犯用一個‘請’字。


    三女帶著侍女進了刺史府不久,曹豹就洋洋得意地押著曹cao一家走了過來。


    當時得知曹cao兵敗的消息之後,曹豹立即派人去曹cao的老家守株待兔,試圖獨吞這份大功勞。沒想到曹氏在譙縣根深葉茂,多得是通風報信者,曹嵩提前帶著家人躲藏了起來,曹豹的人無功而返。


    不過曹豹並未放棄,又派了百餘名精銳潛藏在譙縣城外,日夜監視著城中的動靜,果然在七八日後發現了曹cao的蹤影,隨後順藤摸瓜,把曹嵩全家一網打盡。曹豹得報後欣喜若狂,立即連夜帶人去接收,順利地把曹嵩一家押迴了徐州城。


    糜竺上前兩步,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恭喜叔齊兄立下這等大功,大將軍得知後必定會十分喜悅!如此大事叔齊兄竟然半點口風都不露,真是令人欽佩萬分啊!”


    糜竺身後的官吏們聞聽此言,紛紛用不滿的眼神看著曹豹,獨吞功勞的人任何時候都會被其他人痛恨。


    曹豹嘿嘿一笑跳下馬來,對那些嫉恨的目光視而不見,自己是公孫續大將軍推出來製衡糜子仲的人,隻要自己不做死,其他人能耐我何?更何況就算把這份功勞分給糜子仲等人,他們也絕對不會感激自己!


    糜竺冷哼一聲,抬頭望向第一輛囚車裏的曹cao,看到對方淒慘的模樣,心裏暗暗歎了口氣,昔日三家聯軍聲勢浩大,自己卻被劉備猜忌,和曹cao之間的地位天差地別!如今自己貴為徐州刺史,對方卻淪為階下囚,連老父妻兒都保不住,真是有一種恍如夢中的感覺。


    曹cao也恰好抬頭望過來,看到糜竺的時候羞愧地扭過頭去,眼中閃過一絲陰翳,當初劉備冷落糜竺的時候,他也落井下石了幾句,目的就是希望劉備和糜竺徹底決裂,從而讓劉備失去最主要的‘錢糧袋子’,削弱其在三家聯軍中的話語權。如今形勢倒轉,即使已經至生死於度外,但是他卻擔心遭到更多的羞辱,糜竺毫無疑問就有肆意羞辱他的能力。


    糜竺上前兩步,拱手道:“孟德,又見麵了!”


    曹cao迴過頭來,慘然笑道:“讓子仲見笑了!昔日某有些對不起你的地方,還請你能大度的一笑揭過!”


    糜竺心頭了然,沉聲道:“孟德放心,在大將軍決定如何處置你們之前,某可以保證不讓人羞辱你!”


    “多謝!”曹cao扯動鐐銬勉強拱手行禮,又對囚車旁一人點頭道謝。


    糜竺這才發現那人竟然是樂何當的親信隨從,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果然看到樂何當在向自己點頭示意,也笑著點了點頭,心裏卻有些疑惑,樂何當身旁那個氣度不凡的年輕人又是何人?


    刺史府長史趙昱走上前來,小聲問道:“大人,把他們關押到刺史府大牢嗎?”


    糜竺點了點頭,吩咐道:“嚴加看守,不許無關人等接近!”


    曹豹冷哼一聲,帶著人馬徑直而去,反正大功勞已經到手,其他的就給糜竺一個麵子也無所謂。


    糜竺喚來兩名侍女,讓人打開囚車,把環夫人扶了出來。


    曹cao又驚又怒,厲聲喝道:“糜子仲,汝意欲何為?”


    糜竺一怔,隨即才明白過來曹cao的意思,沒好氣的冷笑道:“大將軍夫人要見尊夫人!”


    曹cao訕訕一笑,對糜竺拱手致歉。


    環夫人近些日子以來心力交瘁,若非還抱著再見幾個兒子一麵的念想,她早就自盡了。這時聽到‘大將軍夫人’這幾個字,眼睛猛然一亮,她並不知道當時從水中救起曹衝的是墨冰梅,一直以為那女子就是公孫續的正室夫人馬雲騄,一想到稍後就能得知曹衝的確切下落,她頓時來了力氣,下了囚車之後,向曹嵩和曹cao分別行了一禮,在那兩名侍女的攙扶下向大門內走去。


    糜竺沉聲喝道:“來人,去掉他們的鐐銬!”


    “多謝子仲!”曹cao再次道謝,語氣中多了一些真誠。


    糜竺揮了揮手,並不把曹cao的感謝放在心上。


    另一邊的街道上,諸葛亮向樂何當拱手道:“在下準備即刻動身去淮南,還請樂先生安排幾個人手,在下感激不盡!”


    “現在就走?”樂何當吃了一驚,低聲問道:“不如先去拜會一下夫人?”


    諸葛亮搖搖頭,笑道:“多謝樂先生的好意,不過不必了!”


    “那就依你吧!”樂何當點了點頭,吩咐身旁的護衛頭領,“樂大,你帶幾個人護送孔明去見大將軍,路上務必聽從孔明的吩咐,不可擅做主張!”


    樂大躬身答應,點了十個精悍的護衛等候諸葛亮的吩咐。


    諸葛亮退後兩步,長揖到底道謝:“多謝樂先生的恩情,在下銘記在心!”


    樂何當扶起諸葛亮,嗬嗬笑道:“舉手之勞罷了!老夫預祝孔明一路順風!對了,老夫借一輛馬車給你,萬萬不許推辭啊!”


    諸葛亮再次道謝,反正已經欠了樂何當不小的人情,也不差這一輛馬車。


    樂何當目送諸葛亮一行遠去,緩步向刺史府走去,準備看看馬雲騄如何對待曹cao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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