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傅鴻方迴府,神情有異,傅書言陪母親剛用過晚膳,從父親凝重的表情似乎讀出什麽。

    杜氏問:“老爺吃飯了嗎?”

    傅鴻搖搖頭,“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思吃飯。”

    杜氏命丫鬟們打水,親自帶著丫鬟們服侍傅鴻洗臉,命丫鬟把桌上的殘羹剩飯撤下去,重新叫大廚房送來熱乎的飯菜。

    傅鴻寬衣,淨手,盤腿坐在炕上,杜氏問;“老爺今晚不用進宮了吧?”

    “少時就走,迴家換衣裳。”傅鴻道。

    杜氏同丫鬟趕緊找出幹淨的衣袍,這時,大廚房送來飯菜,擺滿炕桌,傅鴻風卷殘雲地吃幹淨一小碗飯,把空碗遞給丫鬟,丫鬟又盛了一碗飯,傅鴻這才慢下來吃。

    杜氏看著道:“老爺這是幾頓沒吃,餓成這樣?”

    傅鴻邊吃邊道:“今早喝了一口粥,大家都不吃,聖上龍體欠安,昨晚兇險,守了一夜。”

    杜氏端碗,傅鴻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湯,歎口氣道:“聖上怎麽突然不好了?之前迴宮時,不是還好好的。”

    傅鴻吃完,撂下碗筷,接過女兒傅書言遞過來的漱口茶水,抿了一口,吐在痰盂裏,方道;“昨突發急病,據說皇上偶然風寒,不想竟病勢沉重。”

    傅書言想,皇帝上了歲數,逃難不比在宮裏,一路風餐露宿,擔驚受怕,剛開始還有把夷人趕出中原支撐著,現在迴京,鬆懈下來,體力不支,病來如山倒。

    杜氏屋裏的丫鬟媳婦都下去吃飯,就剩下一個貼身丫鬟侍候,杜氏悄聲道;“皇帝病重,意識清醒嗎?”

    傅鴻搖搖頭,“大臣們都在殿外,君臣見不到見麵,據出來的太醫說,皇上昏迷不醒,好像沒有意識。”

    杜氏壓低聲音道;“皇上有沒有秘立太子?”

    傅鴻眸光一眯,“難說,不過皇上剛迴京,太子的事才出來,沒有來得及提立太子的事。”

    杜氏不問了,杜氏出身官宦之家,丈夫又身為國公,這一點基本的敏銳還是有的,悄聲道:“這種時候,老爺要萬分小心。”

    姐姐傅書琴和姐夫在宮裏守著,傅書言的課停了,朝廷大事她一個女子,輪不到她操心,但有一點,不論哪個皇子繼位,東宮必然處於不利境地,真正危險的不是太子妃和太孫妃兩個弱質女流,是昀皇孫。

    昀皇孫必被他繼位的皇叔忌憚,即使他沒有絲毫覬覦皇位的野心

    ,難保沒有野心的朝臣,利用他打著他的旗號跟新皇分庭抗禮,畢竟他是正主。

    或許旁人沒有想到這一點,太子已倒,東宮已經退出皇位角逐,消聲滅跡,可一旦新皇繼位,第一個便會想到還有個太子嫡子存在,這個隱患不除,新皇的江山就不穩當,高昀性命難保。

    傅書言替高昀擔心,她沒有能力救出高昀,連見一麵都困難,暗怨高昀太傻,為何當初不走?高昀不走的原因,大概是不忍拋下太子妃和東宮的人,是否也有她的原因,背井離鄉,離她太遠,二人天各一方。

    她了解高昀,高昀一定也是這麽想的,傅書言心裏有了這個念頭,對高昀的擔心更甚。朝堂風雲變幻,高昀就有性命之憂。

    傅鴻吃過晚膳,倚在引枕上闔眼,一夜沒睡,真困了,傅鴻闔眼對杜氏道:“我眯一會,你半個時辰後叫我,別睡過頭了,我還要去宮裏。”皇帝和大臣們長期共事,培養出感情,皇帝病危,大臣們都心情壓抑。

    杜氏拉過一床被,給丈夫蓋上,揮退下人,丫鬟媳婦都躡手躡腳地溜邊出去。

    傅書言告退,知兒跟在身後,主仆二人走到青石板路上,日頭偏西,青石板泛著冷光,似有入骨的寒意襲來,快入冬了,天短了,傅府的晚膳提早開一個時辰,每日用過晚膳,還有段時光,傅書言去後院收拾出來的空地練一會劍,知兒一旁心無旁騖,專心練劍,傅書言隻有這一刻渾忘了世間煩惱事。

    天色微黑,傅書言主仆才收劍往前院走,走到屋門口,知兒搶先一步,揭開氈簾,傅書言腳步一邁進屋裏,一股香暖的氣息撲麵,月桂升起火盆,火盆裏銀絲炭通紅,傅書言盤腿坐上炕,月桂笑盈盈地捧出熱茶,“姑娘,這是新沏的茶水,裏麵放了玫瑰鹵子,這玫瑰鹵子還是上次做的,今兒頭一次打開吃,姑娘嚐嚐味道如何?”

    傅書言啜了一口茶,清香沁人心脾,道;“不錯。”忽又想起問;“銀福還沒迴來?沒聽見她的消息嗎?”銀福,前世衛廷瑾收房抬了妾,這世傅書言安排她做了粗使的丫頭,丫鬟不受主子待見,府裏下人看人下菜碟,漸次欺負她,她大概恨透了主子。

    月桂道;“聽說那日姑娘走後,銀福拿個一個包袱跑了,後來有人在離京城不遠的鎮子上看見過她。”

    傅書言蓋上茶盅蓋子,淡淡聲道:“大概不想迴來了。”

    銀福的賣身契還在她手裏,銀福要躲一輩子,見不得光了。

    乾清宮

    皇後郭氏守在皇帝床前,太醫院院判領著眾太醫,都束手無策,新任太醫院張院判出列,躬身道;“皇後娘娘,皇上已有了春秋,臣鬥膽,不敢隱瞞,皇上龍體最多能拖三五日,皇後宜早作打算。”

    郭皇後跟帝是少年夫妻,帝後相敬如賓,正宮無子,皇帝突然病重,郭皇後像天塌下來一樣,慟哭,眾人相勸。

    郭皇後忍住悲痛,想自己一介女流之輩,皇帝病危,成年皇子們手握兵權,虎視眈眈,覬覦皇位,外戚郭後的娘家,從不幹政,兩個兄弟都老老實實,目前皇帝昏迷不醒,太子降敵,皇帝若一死,身後事如何安排?立那個皇子為太子,若處置不當,必然引起內亂,皇子們兵權在握,如果擁兵造反,那又是一場劫難,皇後一時沒了主意,急昭丞相徐渭,文淵閣大學士楊文廉進殿。

    郭皇後跟丞相徐渭和大學士嵇康秘議,郭皇後抹著眼淚道:“皇上眼瞅著不行了,兩位卿家,當如何是好?”

    文淵閣大學士楊文廉道;“先太子已廢,朝中沒有儲君,萬一皇帝晏駕,勢必一場內亂,動搖國本,夷人虎視眈眈,我朝內憂外患,皇後需拿個主意,要立哪位皇子承襲大統,到聖駕跟前請旨,以安朝臣的心。”

    如今皇帝已陷入昏迷,人事不知,楊文廉說的請旨,隻不過借著皇帝的名義,實則討皇後的主意,現在宮裏沒有太後,皇帝病重,皇後娘娘主持大局。

    郭皇後心裏有個人選,一直沒說出來,郭皇後屬意九皇子莊親王,九皇子的生母乃宮女出身,地位卑微,皇帝偶然臨幸了她,生下九皇子,九皇子的生母不受寵,平時在郭皇後跟前勤謹,謹小慎微,九皇子莊親王的外家無權無勢,九皇子剛封了親王,搬出宮建王府,若九皇子繼承皇位,必然對郭皇後感恩戴德,郭家可保富貴。

    三人在宮裏計議,丞相徐渭和楊文廉都讚同皇後的想法,其他成年王爺羽翼已豐,隻有九皇子沒有母家可以依靠,能在掌握之中。

    現在皇子們都在殿外守候,大臣們都在乾清宮外候著,三人商議,假稱皇帝病情有好轉,驅散皇子皇孫們和朝臣,悄悄地傳九皇子進宮,到皇帝病榻前,如果皇帝迴光返照,一點頭,大學士楊文廉立刻擬旨。

    三人商議後,郭皇後召太醫院張院判,張院判是得了皇後娘娘的提攜,在原來的院判告老還鄉後,才坐上院判的職位,自然對郭皇後言聽計從。

    得郭皇後授意,張院判對外宣稱,皇帝龍體漸輕,病情好轉,太醫

    院禦醫說的,大家自然不疑,朝臣們鬆了一口氣,丞相徐渭站出來對眾位朝臣道;“大家都累了,皇上病情好轉,眾位迴家歇息吧!”

    眾人守了幾日,總算丞相發話,大家不用守在這裏,有的上了歲數的朝臣,神疲力倦,身體快撐不下去了,一聽,高興地結伴出宮,迴府。

    內宮王總管出來對聚在乾清宮大殿上的眾位皇子皇孫道:“奉皇後娘娘懿旨,說皇帝感知子孫們的孝敬,龍體日漸輕,皇上需靜養,眾位皇子皇孫這幾日也累了,都迴府歇著吧!”

    皇後娘娘懿旨,眾位皇子隻得出宮,鄭親王和榮親王一向走得近,兩人走在最後,榮親王道;“皇兄覺不覺得蹊蹺,父皇年歲已高,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前幾日太醫還說病勢兇險,突然好轉,皇後娘娘懿旨宣召丞相徐渭,文淵閣大學士楊文廉,是否說明情況不好?”

    鄭親王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平靜聲音道:“五弟分析得有道理,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不久便會知道。”

    傅鴻迴府,杜氏和女兒傅書言、兒媳呂嬙正談論皇帝病情不知如何,杜氏看丈夫進門,急忙問;“皇上龍體欠安,我等正說這事,老爺今晚不用守在宮裏嗎?”

    “太醫院說皇帝病情好轉,大家都迴家了。”

    傅鴻神情疲憊,深秋,晚上天涼,眾朝臣不能守在外麵,都在朝房裏候著,怕一旦皇帝有事,從家裏趕來來不及,朝房人多,亂哄哄的,不能闔眼,傅鴻一旦精神放鬆,困意襲來,打了個哈氣,呂嬙是兒媳,公公迴來,多有不便,告退出來,傅書言也跟著走了。

    姑嫂二人下了台階,邊走邊說悄悄話,呂嬙道;“虛驚一場,幸好皇帝沒事,不然又要忙亂好一陣子。”

    傅書言道:“三哥迴來了?”

    呂嬙道;“你三哥今晚替人在上書房值夜,皇帝病重,沒什麽事,不過應個景。”

    姑嫂倆分手,傅書言納悶,前世這個時候皇帝殯天了,怎麽會好了?難道是自己記錯了。

    英親王高恪和王妃乘車出宮,高恪握著王妃的手,傅書琴靠在高恪肩頭,軟軟地,慵懶地道;“王爺,我想一覺睡到明早。”

    英親王摟住她的香肩,往自己懷裏靠了靠,道;“睡吧!”

    傅書琴幾乎說完這句話,靠在高恪懷裏沉沉地睡熟了,高恪把她往懷裏緊了緊,望著車裏一盞宮燈,琉璃罩子裏的火苗忽明忽暗,像隨時都要熄滅一樣,心頭沉沉的

    ,像壓上一塊大石頭。

    車子進了王府大門,停在前院裏,英親王看身旁熟睡的王妃,解開鶴敞,把傅書琴一裹,抱下車。

    高恪把傅書琴安頓在床上,傅書琴身嬌體弱,這幾日留在宮裏,夜裏靠在椅子上迷糊一會,忽悠一下人便驚醒,這樣折騰幾日,她的身體吃不消,看別的王妃都不言不語地守在宮裏,她隻好強撐著,生怕自己撐不下去,給丈夫丟臉,她咬牙忍著,別人能吃苦,她也能,不過有決心,身子骨不爭氣,每每困倦眼皮直打架,她從前沒這麽嗜睡,這幾日不知是不是缺覺的原因,瞌睡大。

    高恪看妻子睡得熟,沒驚動她,給她蓋好被,自己走出殿外。

    目光穿越高牆,望著皇宮方向,他擔心父皇的龍體,太醫說的話,他一點不相信。

    天空一團濃墨,遮住月光,遠近亭台樓閣昏黑一片,寒風瑟瑟,一個太監站在身後,輕聲道;“外麵冷,王爺還是進屋去吧!”

    夜半,起風了,傅書言被風吹斷的樹枝,敲打在窗欞上驚醒,她坐起來,心咕咚咕咚地亂跳,夢裏高昀牽著她的手,一陣狂風席卷,兩人被迫鬆開了手,越離越遠,直到高昀消失不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沙漠裏。

    傅書言撫著自己亂跳的心,再也睡不著,披衣下地,走到南窗前,夜色漆黑,天空沒有一顆星星。

    在這個暗黑的夜,乾清宮裏一個黑影,溜出了宮門,直奔鄭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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