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默了一會兒,看著順著敞開的窗飄落進來的花瓣,忽然問了句:“付偲,現在是什麽時候?”付偲答:“早上。”“……孤問你是什麽年月。”“哦,修真曆六千六百三十八年。今兒個已經是二月十五日啦。”閔韶不禁怔忡。三十八年……三十八年。這是他離開天隱山,成為虞陽國君的第四年。是修真界最多災多難的一年,亦是溫玹尚還未死的一年半以前。聽到這個日子,他心底不知是個什麽滋味。苦澀、欣喜、詭秘,接連翻湧上來,五味雜陳的看著眼前,恍惚覺得,這夢不醒也罷。他寧願在裏麵醉生夢死。揉了揉眉心,他仍舊不敢相信,試探地對付偲問道:“如今祭靈殿裏……可是空無一人?”“空無一人。”“……當真?”“當真。”屋內又靜了一會兒,付偲瞧著他今日狀態著實不對,於是趕緊換了個話題,道:“君上啊,堯國國君發來宴請,定在下月初三,您可要去嗎?”閔韶緩了緩,才從思緒中迴過神來,道:“宴請?”付偲道:“是。隻請了您一個,說要邀您前去共商國是,把酒暢談呐。”在十六國之中,與虞陽毗鄰的國家有兩個。其一是東靖,其二便是堯國了。堯國在十六國中實力強盛,國君十分好戰,在短短十幾年中發起的大小戰爭不計其數,近乎一半以上的國家都與他國有過爭執,堪稱是五州之中最蠻橫無恥、最愛沒事找事的典範。但好在虞陽並不弱於它,所以堯國近年不僅沒和虞陽有過糾紛,甚至有時還會刻意討好。閔韶不知想到什麽,眸色略深暗了些,還是答應下來,“可以。”付偲點了點頭,“好,那老奴這就命人去迴複。正好下月浮荒之巔的飲鹿宴與之衝突,就直接推拒了吧。”“……等等。”付偲正要走,聞言趕緊轉迴來,問:“君上還有吩咐?”“你方才說飲鹿宴?”“是啊。”付偲說到這個,絮絮叨叨起來,不放過任何一個吹捧主子的機會,睜著胡扯,“飲鹿宴一年一次,都是不過二十五歲的少年才可參加的。雖然都是各國各宗門的優苗翹楚,但說到底也隻是群涉世未深的年輕人,攪和在一塊玩罷了。像君上您這般身份顯赫、卓絕拔萃的人,就猶如擎天巨擘,往那一站就是鶴立雞群高不可攀啊,旁人都得被您滔天貫日的光芒刺得睜不開眼,簡直沒有心思辦什麽宴席了。所以這個活動,您從來都是不去的。”“……”閔韶習慣性的忽略了付偲,雙手交疊,沉吟了片刻,麵無表情道:“告訴堯國國君,就說我已經接了飲鹿宴的請帖,改日再同他相約吧。你去準備一下,過幾日動身前往浮荒之巔。”“哎,這就是了!”付偲反應極快的一拍大腿。要不怎麽說付偲這個人乃是狗腿中的一絕!這事換做別人,就算不覺得尷尬,也早該好奇問問他今年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了,但付偲不僅不問,還臉色都不帶變的,想也不想立馬改了口風:“君上平易近人,不矜不伐,老奴一把年紀了,都從未見過比您還謙恭低調的人!虞陽有您這樣的國君,定是祖上積德,今後前程似錦啊……老奴領命,這就下去命人準備。”付偲拍完這通馬屁就走了。閔韶揉了揉太陽穴,略感煩躁,起身走向窗邊靜靜站著。沒來得及打理的衣襟微敞著,拾起窗欞上一瓣桃花捏在指尖揉搓。那張冷峻的臉上,此時情緒難以化開,冷鋒似的劍眉微蹙著,盯著揉皺的花瓣,似有所思。……在接下來的幾日裏,虞陽並無異狀,但閔韶每日醒過來,仍會叫來付偲問上一遍年月。萬幸的是,詭異的事情沒再發生,得到的答案都是同一年。不過他有時難免還會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甚至有時一天之中無論付偲怎麽告訴,他都要往祭靈殿跑上三五迴,確定裏麵真的空空蕩蕩才得以安心,在這件事上執著得可怕。日子順著一天天往下過,終於到了飲鹿宴這日。近千年來,浮荒之巔始終在五州當中威望最高,毋庸置疑是天下宗門之首,山下石道綿延百裏,恢弘壯闊。每到飲鹿宴這日,定然車馬如織,成千上萬的子弟接踵而至,趕往山上赴宴。在修真界,宗門與國家之間並不相衝突,地位無從比較。宗門負責修仙問道,而各國則負責凡塵俗事。有的宗門會參涉國家政事,幫扶朝堂,也有的宗門隻一心修道除魔,不理俗塵。像浮荒之巔這樣的蔚然大宗,便屬於後者。雖然地處堯國,但從不參與國政,亦不幹涉紛爭。隻是作為五州第一大宗,每年要負責起五州各國各派的關係融洽,舉辦一次為期三日的飲鹿宴。順便也會從這些名門貴族子弟中挑選出合眼緣的、資質上佳的孩童,隨其意願,留在浮荒之巔修習。不過各國雖然掌管凡塵之事,宗室貴胄們卻也是修仙的。譬如天資卓絕的虞陽二殿下閔琰,當年就運氣極好的被浮荒之巔的明微真人收做了徒弟,如今已經小有所成。再譬如天資變態的虞陽國君閔韶,和他的師弟溫玹,當年就被世稱“人間仙聖”的傳奇人物太玄老祖收了去,當初石破天驚,不知妒紅了多少雙眼。虞陽的馬車駛過了石道。放眼望去,浮荒之巔就屹立於霧靄雲深處,宮殿巍峨氣闊,仙氣縹緲。馬車停下來,精繡車帷嘩地被掀開,金絲紋黑底靴踏地,閔韶從車裏走下來。他一身華貴的滾金黑袍,腰帶束著那勁厲的腰肢,襯得肩膀結實寬闊,雙腿修勻頎長,眉宇間盡是冷漠寡淡。單是這麽一站,便極其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