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許多天,初蕊像一隻繭一樣蜃伏在家裏,埋頭苦讀。這是一種可以讓她非常安靜地生活方式。她要求的自己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可現實的生活卻常常不允許她無欲無求,她在欲望中尋得解脫,但是,解脫卻成了一種掙紮,她即非聖人,又非賢人,她也無法從世俗之中全身而退,她所爭取的無疑已經變成了另一種欲望而已。想起這些的時候,她不自禁地為自己感到悲哀,隻要活著,她就會有停不下來的要求,那就隨它去吧!既然無法做到徹底地解脫,那就索性解開了枷索,讓自己放鬆下來。

    初蕊去看望了黃教授,她是中文係的招牌教授,初蕊的授業恩師,一個在她的人生坐標上起到重要作用的指路人,生活中如同慈母,學業上卻又要當嚴厲。大二開始有了黃教授的課程,從那時起,黃教授便對初蕊顯露出了多於旁人的關注。初蕊有些感動,她常常懷著這種孺慕之思來麵對這個給著她溫暖的師長。在這個太大的城市,她就像一隻汪洋中的小船,在時而狂風暴雨時而風平浪靜之中前行,有時候,她才覺得黃教授就像是一隻大大的傘,給她一個可以暫時躲避風雨的方寸之地。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惜眼前人!往後的日子裏,班上幾個喜歡酸文呷醋的男生私下裏便在議論初蕊是不是黃教授的私生女,因為看起來長得很像,都是大大的眼睛,白淨的皮膚,就連氣質中透出的的書卷氣也是同出一轍的。如同智者疑鄰一般,一旦有了這樣的想法,便越看越是在證明了這一論點。那段日子真是奇怪極了,初蕊在公交車上想到這些的時候,頭靠在車窗的玻璃上,如一尊微笑的石膏像,臉上泛著淡淡的光,微笑已經情不自禁地掛上了嘴角。她已經開始想念那些可愛又好笑的男生,時光不可能倒流,但是懷念卻真的讓人既溫暖又傷感。

    黃教授家就在大學的院內,昨夜的一場細雨濡濕了石路,兩邊的草地正在泛著新綠,教授們的住宅區是一些低層建築,在綠樹的掩映之下,很有一種曲徑通幽的感覺。

    坐在軟軟的沙發上,陽光正灑進來,曬得人暖洋洋的,既舒服又愜意。初蕊握著黃教授的手,把頭倚在她的肩上,像一個撒嬌的女兒靠在媽媽的身上。

    “你媽媽好嗎?”黃教授疼愛地撫撫初蕊的頭發,柔聲問,小心翼翼地。

    初蕊微微一笑,“還好!她還惦記您呢?您送她的綠茶,她特別喜歡!”

    “是嘛,她呀就喜歡那味道!她本來就是一個很有品味的女人,年輕的時候就是。”

    黃教授沉浸在自己的迴憶中,她想起了初蕊媽媽如是的樣子,很美麗很知性很倔強。

    初蕊看著她的樣子,知道她有心裏想著什麽,就輕輕地撒嬌地說,“那,能不能也給我一杯呢?”

    “噢!瞧我這記性!”黃教授急忙地站起來,忙活著給初蕊沏綠茶去了。

    初蕊站起身來,在書櫥的麵前,修長的手指在那些擺放齊整的書籍上掠過,像撫過琴鍵一樣,她幾乎已經聽到了那動聽的如行雲流水的音符。

    聽到腳步聲重又進來,她說,“教授,聽說張教授當我們係的主任了?”

    腳步聲嘎然而止,三秒鍾後又繼續邁進。黃教授的聲音在初蕊身後,“是,你知道啦,消息還蠻靈通的!”

    “我聽同學說的!”她轉過身來,重又坐迴沙發,端起茶杯,聞著上麵飄過的綠茶的香氣。“為什麽不是您?”

    “為什麽要是我?”黃教授笑了笑撫撫初蕊的頭。

    “是啊,為什麽要是您呢?” 她注意到黃教授眼中的平常,嬌柔一笑, “也許是因為在我心裏您是一位德才兼備的教授吧!所以,我認為您最有資格。”

    “那就在你心裏給我留下這個好的位置吧!”

    “教授,這裏麵也有不同尋常的政治智慧吧?”初蕊知道黃教授在中文係的所有教授裏麵是出了名的才女,也是出了名的清高,論資排輩幾年前或是更早以前就應該順理成章地成為主任,但是卻始終在副主任的位置上原地踏步,男生們都尖酸刻薄地說黃教授是太子命,沒有皇帝命,永遠也扶不得正。

    “小孩子,胡說什麽?誰當主任都一樣!”黃教授隨手捏捏初蕊的鼻子,笑著說,“你的論文完成的怎麽樣了?”

    “噢!我差點忘記了!”她急忙從書包裏掏出已經寫好的論文,雙手捧上,“請指正批評!”

    黃教授接過去,看著初蕊含笑的樣子,笑著說,“小丫頭!看到你笑的樣子,真是開心!”

    “是不是很漂亮啊?”她調皮地說著扶著教授的胳膊,撒嬌地說著。

    “當然!真的好漂亮啊!我要慢慢地仔細地看,一定要給你挑出毛病,雖然我認為你這群孩子中最有天份的,但是就更應該嚴要求!”

    “是!”

    “就屬你最乖了,加油!”她的神情像是在鼓勵一個對世事還懵懂無知的小孩子。

    “好!”黃教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大唿著,“瞧我這記性,差點也忘記了!”

    “什麽?”初蕊不解地問。

    “雷霆你認識嗎?”

    “雷霆?認識啊!怎麽啦?”

    “有人托我做媒了?”

    “啊?做媒?給雷霆啊?雷霆和誰?雷霆還用人做媒啊,喜歡他的女孩子可以編一個營了!”初蕊笑著說,看黃教授的樣子好像感覺這是一件很新鮮的事情。

    黃教授看著初蕊毫無心機的樣子,她正端起茶杯抿著還有餘溫的茶水,直截了當地說:“有你嗎?”

    “什麽?”

    “喜歡他的女孩子啊?”

    “哦,天啊,怎麽會?我從來沒想過會喜歡他!”

    “現在想也來得及啊,我是受人之托這個紅線牽的就是你!”

    “噗——”,茶水從初蕊的口中噴了出來,她被黃教授的話嚇了一跳,她的舉動也嚇著了黃教授,兩個人一陣手忙腳亂。

    “怎麽了?孩子!”

    “沒,沒事,你嚇著我了!”

    “怎麽了?”

    “雷霆?我?”初蕊睜大了原本就夠大的眼睛,忽閃著濃密的睫毛,雙手在空中不由自主地畫著弧。“天啊!這不是亂點鴛鴦譜嘛!”

    “怎麽迴事?怎麽叫亂點鴛鴦譜了?我看也可以的啊?”

    “他,我——!”她忽然不知道應該怎麽說了。

    “這可是雷校長托我牽的紅線!”黃教授點頭。

    “雷校長?您說雷校長?是他托的您啊?他怎麽會認識我?”

    “是啊!他那天在院裏看到我,跟我說起這事兒,我還納悶他怎麽會認識你呢?後來他跟我說起你畢業典禮上的演出給他留下的印象特別深,現在還記得呢,我呀轉念一想,雷霆為人和家世都不錯,也是研究生,馬上就要畢業了,他已經注冊了一個公司做軟件的開發,聽說現在已經在運作了。我看這孩子很有天賦,你要是也能順利留校也不錯啊,蠻般配的,一文一理,可以考慮!你媽媽也是拜托我照顧你,這可是一件大事。”

    “教授——”初蕊拉長了聲音忽然又想起妃兒那天說起的事情,“黃教授,雷霆不是有女朋友嗎?妃兒那天還在咖啡廳裏遇到他和另外一個女孩子在一起!”一邊說一邊在心裏偷偷地說著,雷霆這個人走馬燈似的換女朋友,沒有一個是認真的,我怎麽可能跟這種生活態度不認真的人在一起的。

    “是嗎?”黃教授沉吟著。

    “再說——”她低下頭,臉上已經沒有了剛剛的笑容,“我現在真的不想想這些事情,我這個人已經失去了擁有愛情的權力——”

    “又胡說了!”教授打斷了她的話,“胡思亂想,什麽叫失去了擁有愛情的權力?憑什麽你不可以擁有,你憑什麽要生活在自責內疚當中?為什麽一定要承擔這份責任?”

    “教授——”她慘兮兮地望著教授忽然嚴厲極了的臉,漆黑的眸子無助地蒙上了一層淚光,“是我忘不了,我忘不了所有事情,我——,如果真的有懲罰,我想這應該就是,這種懲罰讓我自責,讓我困擾,讓我有束縛感,有罪惡感,讓我失去了愛與被愛的權力,真的——”

    黃教授看著初蕊轉眼間就已經楚楚可憐的樣子,淚光閃閃的烏蒙蒙的雙眼透著一種淒楚,她心裏一疼,馬上抱住了初蕊瘦弱的肩頭,把她擁進懷裏,輕輕地拍拍她的後背,溫和地說,

    “傻孩子,別再作繭自縛了,該是你破繭成蝶的時候了!你這哪是在懲罰自己,是在懲罰你的爸爸媽媽呀,他們隻有你和初蕾兩個孩子,初蕾那個樣子成了他們心頭的一把刀,永遠地刺疼著他們的心啊,而你,如果你也要不幸福,那麽他們還有什麽幸福而言,你媽媽在離開江城之前對你說的話都忘記了嗎?在哪兒倒下的就要在哪兒站起身來,可是兩年多來,你怎麽還是原地不動,不應該,真的不應該啊!”

    “教授,我——我已經習慣了這種負重感,沒有了這種感覺我也許會不適應了吧!別為我擔心,我真的很好,”

    黃教授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拍拍初蕊的頭說,“不能總是迴頭,向前走,世界很大, 你一定要加油!!”

    初蕊勉強地笑笑,腦海裏又浮起了張牧那張溫和的臉,淺淺地笑容在她的心裏慢慢地漾開,她在心底輕輕地說,“張牧,你好嗎?你好嗎?你真的還好嗎?”張牧的樣子漸漸地模糊了,另一個人的笑臉漸漸地浮上來,讓初蕊吃驚的那竟然是桑知榆笑看著自己的樣子。她忽然就呆住了。

    離開黃教授家,她去幼兒園接了暖暖出來,暖暖是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兒,初蕊在教她彈鋼琴課,已經學習了半年,每周的二四六,是她教暖暖鋼琴的日子。暖暖是一個有孤獨症的孩子,除了彈鋼琴,她幾乎沒有其它的愛好,在幼兒園,她總會一個人默默地玩,從不與人交流,家裏隻有爸爸和保姆,可是爸爸早出晚歸地忙著生意上的事情,初蕊沒有見過他的媽媽。有一次,她偷偷地試著問暖暖,暖暖的迴答有些冷漠得讓初蕊感到心驚膽寒的一句話:爸爸說她死了,死了就是再也不會迴來了!她說這話的時候,初蕊感覺到有些冷,死亡這樣可怕的字眼兒在一個不到六歲的孩子口中如此漠然地說出來,是那麽可怕。

    暖暖看到她,衝著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淺淡,初蕊不由得又有幾分傷感,她蹲下來看著她,抱抱她。初蕊感覺到她的小手用力地抱著自己的脖子,有點不想鬆開的意思,初蕊任由她,她輕輕拍著暖暖那小小的後背。

    “暖暖,想我了,是嗎?”

    暖暖用力地點點頭,下頜碰到初蕊的肩,初蕊感覺到很明顯的用力,她被這小小的力氣融化了,眼睛已經濕潤了,她也用力地抱著暖暖。

    到暖暖家的時候,初蕊看到暖暖爸爸高原的車竟然停在家裏,這讓她很意外。

    “初老師來了!”暖暖的爸爸高原從客廳走過來,白淨麵皮看起來比三十五歲的實際年齡要年輕的多,鼻梁上架著的眼鏡看起來斯文有禮。初蕊很少在家裏看到他,因為通常初蕊是下午的5點到七點鍾上課,而這個時候他通常都在外麵應酬或是還沒有下班。

    “是!”初蕊站起來,向他點頭示意。這份工是黃教授介紹的,因為初蕊的鋼琴演奏水平已經達到了國家八級,而且暖暖見到初蕊的時候竟然會笑,為此,高原想都沒有想就請初蕊能來教女兒,在此之前,暖暖從來不聽他們的話,隻是我行我素地亂彈一氣。初蕊的到來把暖暖從那個沉默的世界拉迴來,至少她和初蕊學會了交流,目光,手勢,動作,而且在初蕊的指引下,她已經能夠彈得來一些成形的曲子了。

    “春節過得好嗎?”高原看著初蕊說。初蕊蹲下來,撫平暖暖剛剛弄亂的頭發。聽到高原的問話,她微微笑了一下,她很少和高原這樣麵對麵地說話,事實上僅有的幾次交流隻是在初蕊剛剛來教暖暖的時候,他曾經在旁觀察了片刻而已,而過後,他忙碌的生活更是鮮有見麵的機會。

    “還好!您也好吧!”

    “嗯,還好,你坐吧,初老師,暖暖怎麽不把你的畫拿給初老師看?”他對暖暖笑著說。初蕊這才仔細地看清了這位男主人,他有很好看的五官,清秀的眼睛,挺秀的鼻子,潔白整齊的牙齒在微笑的表情裏淺顯地露了出來,他的手指白皙修長。此時,他正笑看著他的女兒,親切的目光像兩縷春天的陽光,泛著溫暖。

    暖暖看看爸爸,他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目光,暖暖也笑著跑開了。客廳裏隻留下了初蕊和高原。

    “暖暖很想你,她雖然沒有說,但是可以看得出來她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與平時不一樣。”

    初蕊笑笑。

    “是嗎?”她頓了頓,然後試探著輕輕地說,“高先生!”

    “嗯?”他輕輕答應了一聲,眉頭微微上揚。

    “我有個問題,不知道應該不應該問?”初蕊沉吟了一下,還是脫口而出了。

    “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他親切地說。

    “哦!”初蕊有點不知所措了,但是她還是想把心中的疑惑解開,所以,她鼓起勇氣,說,“高先生,您是不是鋼琴彈得很好?”

    高原聽了他的話,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沉吟了一下,然後,移開目光,輕輕地笑了,那笑容裏包含著許多無奈。“你怎麽會這樣問起我呢?”

    “因為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看到你的手,就感覺到對於我們這些學過琴的人來說,你這雙手才是真正的彈琴的手,手指修長跨度很大。我們都是後天努力,而您應該才是天生的。”初蕊看到他又在笑,於是盯著他的臉,輕輕地說:“我說的對嗎?”

    高原把目光移到初蕊的臉上,那張臉上寫滿了肯定,目光清澈透明,毫無心機。

    “是。”他沉沉地說。

    得到他的肯定迴答初蕊在心裏長舒一口氣。

    “我像暖暖這麽大的時候就已經可以熟練地彈奏命運交響曲這樣的曲目了。我的老師也像你這麽說過我,說我這雙手就是為了彈琴而生的,說我絕對是一個音樂的精靈。但是,那卻都成了記憶。現在我不再去彈它了,因為太多的事情讓我不得不放棄最初的夢想,可是當我終於有了機會可以彈琴的時候,卻發現早就沒有了那時的專注與投入,我不再是一個音樂的精靈了,相反,我成了金錢的奴隸,我為它所奴役,音樂一旦沒有了純淨的心靈,就不能稱其為音樂了。”

    初蕊怔住了,她第一次聽到他說這麽多話,而且是發自內心的,她輕輕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高先生,對不起,這個問題讓你想起了很多事吧!”

    “哦,不是,我隻是有感而發。初老師,其實這半年來我一直很感激你。”

    “為什麽要感激我?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這是不足以得到您的感激的。”

    “有很多原因,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他看到暖暖已經下了樓,就停下來。

    暖暖下了樓梯,拿著一遝紙,遞到初蕊麵前,初蕊接過來,看了一眼,她立即被什麽東西撞到了心靈深處,她被麵前一張張畫像震撼了,那充滿稚氣的筆法下是一張張自己的臉,長長的黑頭發,大大的眼睛,每一張都是自己,初蕊被觸動了。

    “這是我嗎?暖暖這是我嗎?”

    暖暖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看著她,點點頭。

    她蹲下身去,抱住了暖暖,眼淚已經落了下來。她撫著暖暖那粉嫩的小臉一迭聲地說著,“謝謝,謝謝你,暖暖!”

    暖暖笑笑,伸出小手,拭去初蕊臉上的眼淚,突然笑了。

    初蕊被她臉上如此輕鬆的笑意再次震動了,她睜大眼睛看著暖暖,暖暖的目光清澈晶瑩,像兩潭澄碧的湖水,她再把這個小東西擁進懷裏,輕聲地說,“我也喜歡你!暖暖,我也喜歡你!”

    高原看著她們,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他急忙站起來,走出客廳。自己預料的沒有錯,這個從一開始就走近家門的初蕊已經一點一點改變了自己的女兒,正把她從那個閉塞的小世界裏走出來。他所說的感激是真實的,他是真正的感激這個小姑娘的,因為她是真誠地對待暖暖的,真的把她當成一個孩子來教的,她從不自稱自己為老師,隻用“你與我”這樣的稱唿來對待暖暖,把自己放在一個與孩子平等的世界,她還給了暖暖一個真正的孩子的世界,她甚至像一個小小的巫師一樣給暖暖施加了一點點魔法,讓她變得不再是從前那個孤僻的孩子,她學會了愛,學會了思念,學會了表達,學會了用這樣一種震撼人心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愛與思念。

    “暖暖,能送給我嗎?把這些送給我,好嗎?”初蕊忍住了眼淚笑著說。

    暖暖看著她用力地點點頭。

    “謝謝你,暖暖,我真的很高興,真的!”

    暖暖笑了,小巧的臉上漾著開心的笑。

    這一天的課,初蕊感覺到了與眾不同,盡管她一如從前的用心,但是,她忽然發現,暖暖已經不再是那個淡然的小孩子,她找到了暖暖身上的屬於一個孩子的溫暖。為了這一天,兩個人用一架琴共同彈奏了《致愛麗絲》,而且配合相得益彰,初蕊已經在這個孩子身上發現了屬於這種演奏藝術的天賦,現在,她更確定了,這來源於那個已經錯過這條藝術之路的她的父親,而她更相信如果暖暖想走得更遠,要改變的還很多,初蕊心裏更希望暖暖能夠健康地來愛上鋼琴,而不是單一的偏執與狂熱。

    高原送初蕊出門的時候,初蕊看著他那張似乎飽含憂鬱的臉,輕輕地說,“ 高先生,我很想知道在您的心目中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一個月前你問我同樣的問題,那麽我可能會說我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我從來沒有把我所擁有的東西做過衡量。但是現在你問我,我應該可以很確定地說是女兒。”

    “哦?”初蕊饒有興趣地笑了,看著高原認真的樣子,“為什麽?這一個月的時間內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沒有什麽大事發生,隻不過是在飛機上忽然悟出來的,飛機差一點失事,在那一瞬間,我發現自己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暖暖,想到如果我真的不在了,那麽還有誰來溫暖她,那個時候忽然感到恐懼,過後才明白,原來暖暖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

    “所以,你會經常留在家裏了,對嗎?”初蕊竟然有些激動,似乎實現了一個久違的願望一樣激動不已。“當然,我想用最多的時間來陪著她,看著她幸福快樂地長大,做她的依靠,伴隨著她的整個成長的過程,當我變老的時候,她長大了,我會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那個時候她會是我的依靠。能夠讓她健康成長,這是我現在最大的願望。”

    “不管是從前,現在,還是未來,你們都會是彼此的依靠,你們是被緊緊係在一起的,而且,她現在已經很棒了,如果我們都能健康科學地引導她,那麽,她一定會是一個非常棒的孩子,會有一個非常美好的未來。”她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了,“高先生,愛是一雙溫暖的手,它可以扶著一個人走得沉穩而遙遠。我想暖暖需要的就是這份愛,我知道您愛您的女兒,但是愛的方式有太多種,您從前恰恰選擇了她不希望的那一種,那時候真的希望您能多陪陪她,你的陪伴才是把她扶向健康的最好的愛的方式!”

    高原不作聲地看著初蕊,他嘴角緊抿著點點頭,夜色下的臉顯得平和凝重。

    她接著說下去,“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父愛如山,即便沉默著也有著涵蓋一切的力量!我也是一個女兒,我能感覺得到父親給我的影響力有多麽大,你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鼓勵的目光會給她力量,讓她把緊緊束縛住的自己釋放出來,你的關懷會溫暖她,讓她從那個很矛盾很痛苦的負麵人生中解脫出來,不再膽怯,不再抗爭,成為一個直麵現實的勇敢的人。請您一定要多鼓勵她,要知道任何人都無法取代您的位置!”初蕊的眼睛裏綻放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光芒,真誠而純粹。許多天以來,她一直盼望著暖暖的釋放,今天,她終於看到了,她也相信,這種釋放裏,親情是最重要的一個因素,在一個人的身上親情的支撐可以凝聚成為非比尋常的力量,為一個孩子的牽引方向。

    “你說的沒錯,現在我的生意已經上了正常的軌道,我可以有更多時間來陪暖暖了!可是,我更希望您不要放棄對她的教導,事實上,我知道是你替她找到了一條通道,否則,暖暖還像一個迷路的孩子一樣,孤零零地尋找著出口,不管怎樣,你都是改變暖暖的重要的人。”他低頭拉著暖暖的手,說:“暖暖,快謝謝老師!”

    暖暖抬頭看著初蕊含笑的眼睛,伸出另一隻小手拉住初蕊的手,初蕊蹲下身來,她嫩嫩的嘴唇已經貼上了初蕊的臉頰。

    初蕊由衷地笑了,她就這樣陶醉在別人給予的幸福裏,沒有什麽比一個孩子的信任與依賴更能夠讓一個人備受感動,沒有什麽感覺比感覺到幸福更讓人幸福。

    從地鐵口出來,她抬頭看看滿天的星光,忽然覺得有一種輕鬆,她還在時不時就情不自禁地撫撫被暖暖親過的地方,好像還能夠感覺到那種甜蜜,想到這種甜蜜,初蕊就會不經意地笑出來。她還在迴想著自己說過的話,她用了那麽多的釋放,解脫的字眼,但是她自己呢?釋放了嗎?解脫了嗎?如果人生是一張席子,那麽幸福一定是經線,而不幸就會是緯線,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幸福與絕對不幸的人生,有的就是兩者緊密交織於一體的過程,所以,幸福與不幸就是這樣樂此不疲地在人間遊走,交錯著撫過每個人的頭頂,體味過兩種不同的感覺,才會是完整的人生。想著想著,她忽然輕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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