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情人節的玫瑰已經花褪殘紅之後，春節已經隨之而去了。弄堂裏，幾場春雨的痕跡讓家家大門上的大紅的對聯已經變成了粉紅，殘缺不全地粘附著青黑的牆，這樣的殘褪卻是斑駁的，決不是上等的印染坊裏染出來的一等品，就像哪家尿床的孩子清晨晾在陽光下的被子，盡管有些害臊，但是卻堂而皇之。密密麻麻的晾衣繩上密密麻麻地掛滿了衣服，走近狹窄的巷子，房中人交談的聲音清晰可聞，不知誰家的電視機還在重播著春節晚會，人為製造的喜慶還在繼續，而生活中的喜慶又真的會繼續嗎？初蕊不停地停下來，詢問著這些最真實的江城人一些真正的江城話，她想到了人的所有感情，喜怒哀樂嗔，她問他們關於快樂的詞匯，關於怨恨的詞匯，關於生氣的，關於責怪的，關於那些俗語，那些俚語，它們的由來。與陌生人的交流應該是快樂的，因為陌生，彼此尊敬。與陌生人的交流也是疲累的，因為陌生，彼此也會樹起敵意。初蕊很懼怕那種審視的目光，而自己一口北方的口音是讓人懷疑的，好在，自己的臉夠善意，所以，總會瓦解一部分敵意，但是陌生感是無時不在的，即使你能夠瓦解一部分表層的堅冰，但是人心外的那一層卻無法打破。
又是辛苦的一天，走得路太多，說的話也太多。但是，看到記得密密麻麻的筆記，聽聽小小收錄機裏的不同的聲音，七八十歲的老阿婆沒有了牙齒已經吐字不清的江城話，幾歲的小孩子奶聲奶氣的鸚鵡學舌，她還是感覺到了成就感。
迴來的路上，她坐在地鐵的座位上構思著自己的論文的框架，腦海裏反複地重現著每一個人對她說話時的表情，她努力地讓自己記得下來。她忽然想起微型的攝像機，“初蕊，看來你需要一個數碼照相機或是攝像機！”她對自己說，臉上掛著疲憊的笑容，“加油！你會擁有想要的一切的！所以，初蕾，你也要加油！”
初蕾的臉在她的腦海中不停地浮現出來，那是一張和自己非常相似的臉，隻不過他有了男孩子應該有的棱角而少了女孩子的圓潤，二十幾歲青春飛揚的臉，慢慢變成了十幾歲少年的臉，然後又變成了一個幾歲的孩子時代的稚氣未脫的臉，再反過來成為一個慢慢成長的過程，每一張臉都在笑看著自己叫著姐姐，小時候個子差距不大的時候，他會牽著自己的手，長得比自己高了好多就攬著自己的肩膀，喜歡說自己是男子漢。
“初蕾！初蕾！”她喊著他的名字，想要摸摸他的臉，但是卻摸到了冰冷的金屬感。那種冰冷讓她悚然驚醒，初蕾的臉不見了，在眼前的是一雙雙穿著各樣鞋子的人的腳，她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
她撫了撫自己的臉，有些僵。抬頭看看，周圍一張張漠然的臉，如此接近卻又如此陌生。地鐵已經進了站開了車門，她跳起來，跑下了車。
夜色已經再一次包圍了流光溢彩的江城，她踱著步子向家的方向走去。在路燈昏黃的燈光下，影子一會兒被壓成一個圓點，一會兒又被拉得細長，她踩著自己的影子，像一個孤零零的棄兒低著頭，數著自己的步子。她想起小時候和初蕾就是在這樣黑的晚上拉著手從奶奶家跑迴了自己的家，初蕾永遠比自己要高，那時候他像個小英雄一樣地對自己說：姐姐，別怕，有我呢？我是男人！她會嬌聲地說：好啊！有你在我就不怕了！可是，你不是男人，你是男孩兒！但是轉念之間就會問一個充滿了稚氣的問題，“姐，為什麽影子一會兒變長一會變短呢？冬天為什麽這麽冷呢？初蕊會大聲地說：我不知道！但是媽媽說那是因為光的折射！，她隻不過比他早來到這個世上五分鍾而已，所以那時候連不知道都會理直氣壯。
“嗡！一輛越野車飛馳而過，濺起星星點點的泥點，落在了初蕊的身上。把她從思緒中拉了迴來。看到褲子上的泥點，她抬頭看車已經飛馳而去了，她生氣地叫了一聲：討厭的家夥！
轉進樓門，她看到電梯的門剛好開著，急忙叫了一聲，
“等等！”
門在幾乎要關上的一刹那被阻止了，她閃身進去，低頭說了聲“謝謝！”，然後看到裏麵那個人的腳，那是一雙很大的運動鞋。她習慣性地伸手按數字鍵9，那個人也伸出手來想要按那個9，她的手已經觸到了那人的，她急忙退了迴來。
“是你！”那人大聲說。
初蕊抬頭看了那人一眼，果然是一張熟悉的臉。
“你——哦——是你！”她很意外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站在她身邊的是桑知榆。很顯然，桑知榆是意外得有些驚喜的，
“你這是怎麽了？”桑知榆看著她一身的泥點在白色的毛衣上分外明顯，不由地問道。
“別提了，不知道是哪個討厭的家夥，車開得太快了，濺了我一身的泥，而且特別不懂禮貌的，都沒有說聲對不起，真是倒黴！”她不由得埋怨，因為她覺得自己的樣子一定太狼狽了，而且在一個認識的人麵前這樣狼狽更讓自己生氣。
“是嗎？”桑知榆忽然顯得有些窘，麵紅耳赤的。
“你住這兒嗎？”初蕊淡淡地問，她沒有在意到他的表情。
“是的。”
“你不住在俱樂部嗎？”初蕊有些不解。
“不，我們是走訓！每天晚上都迴家的，這房子是俱樂部給租的。”
“哦！”初蕊似有所悟，很客氣地微笑。
“你也住這兒？”
初蕊點點頭。
“九樓？”
初蕊再點點頭。
“這麽說停電那天的那個人是你？”他忽然說。
“啊？是吧！”初蕊經他提醒，也想起了那天的事情，那個黑影是他，沒錯，這一個樓層就隻這兩家而已，除了他沒有別人了。
“我們是鄰居呀！”桑知榆顯然很興奮地說。
初蕊看著他高興嘴都合不攏的樣子不解他為什麽這麽高興，她淡淡地一笑，累的感覺讓她絲毫也提不起自己的興致，更無法像他那樣興奮。
她用餘光仔細地打量了他，在心裏默默地想，因為和初蕾說話的時候就需要這樣輕仰著頭，初蕾一笑起來就是這樣，一點也掩飾不住心裏的情緒，喜怒總是形於臉色之上。初蕾，初蕾，我的初蕾，如果你還能這樣站在我的麵前該有多好！她雙眉緊蹙，雙唇緊抿，把剛剛那一點淡淡的笑容一點點擠開。電梯裏忽然安靜下來。他們好像在同時等著對方的話題，但是，卻誰也沒有找到。
九樓適時地到了。電梯的門開了，兩上人走出來，分兩個方向走開。
初蕊輕輕說了聲再見，打開門，進去，然後關上了門。桑知榆有些意猶未盡地呆呆地說了“再見！”站在門邊，迴過頭看了看初蕊，初蕊並沒有迴頭看他，隻留給他一個有些冰涼的背影和一扇冰涼的大門。
初蕊的疲憊不是一天兩天就有的，她一直都會有這樣一種疲憊感，其實她知道最主要的就是心裏的累，她覺得自己就像是童話故事《美女與野獸》裏那個王子最忠實的仆人一樣，用一根世界上最強韌的不可割斷的繩子緊緊地束住了快要裂開的心髒，惟恐傷心會把脆弱的心髒撕得一片一片的。初蕊的那條不可割斷的繩子就是用學習和工作把時間排得緊而滿，這樣，她很少有空下來的時間來想那些帶給她難過的事情。但是，她無法逃開空閑的時間裏情不自禁地想起過去，想起初蕾，想起可以讓她追悔莫及的一切一切，於是，她不願意去想，但是，她又不能不麵對，所以，這種矛盾讓她總會感覺到疲憊。關上房門，房間裏的安靜一下子就把她收進懷裏，她背靠著門，把頭貼在門上，讓自己的身體可以有一個可以依靠的點。
“初蕾，初蕾，你快點醒來吧！沒有你在身邊，姐姐好孤單！”她喃喃自語著，兩行清淚從眼眶中緩緩地流出來，順著臉頰滑下來。但是，眼淚滑過臉頰的一瞬間她忽然就意識到自己的脆弱，急忙抹去了眼淚，站直了身體，握握拳，對自己說，
“不能哭，不要哭，初蕊，一切都會好起來！初蕾，加油！”
她換掉髒衣服，順手放了張cd，蔡琴婉囀的聲音響起，把一屋子的寂靜驅逐開來。她挽起衣袖，開始洗衣服，跟著恰似你的溫柔悠揚的節奏哼唱著。
敲門聲已經夠大和夠久到把整棟樓的人給敲出來了，初蕊才聽到，她聽到穆禕禕在門外嘰嘰喳喳地聲音。急忙擦著手打開門，禕禕正瞪大眼睛怒氣衝衝地看著她，然後像陣風一樣一邊雙手掐著初蕊的脖子，一邊大聲嚷嚷著，
“你幹嘛呢？怎麽不開門？”
初蕊還來不及躲開就被她掐得透不過氣來了，當然來不及迴答，然後就已經被她抱住，
“你想死我了！”
她溫柔地拍拍禕禕的後背，看到後麵的張默，
“真的想我嗎？”
“當然了，你這個家夥，也不去機場接我，這一次我可是去了半個月呀！知道不知道我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啊？發生什麽事了？”她的話把初蕊嚇了一跳，但是因為平時禕禕也總是這樣一驚一乍的，所以，她隻是略微的吃了一驚。
“飛機差點失事啊！”禕禕大聲的說，她從初蕊的眼睛裏看到一絲笑意，有些惱火的說。
“真的啊！”初蕊這次有些驚訝了，看禕禕認真的表情不像是誇張。
“當然是真的，說是遇到了強氣流，那感覺就像是被電擊了一樣，飛機在天上不停地顫抖，乘客們都亂成一團了，都急著寫遺書呢！”
“啊，真的啊！”初蕊被她述說的情境嚇到了。
“是啊，那時候我就在想，我死了我媽怎麽辦？張默怎麽辦？初蕊，沒有我你會怎麽樣？”禕禕捏著初蕊尖尖的小巧的下巴問。
初蕊深深地看著她，忽然把她抱住，輕輕地說，
“不許胡說，傻丫頭，你怎麽會死呢？”
“我當然不會死，我又活著迴來了！”禕禕輕輕拍拍初蕊的背大聲地說著。“喂，讓我看看你，一個月不見又長了一歲了有什麽變化。
眯著眼睛端詳了好一陣子，禕禕捏著初蕊的臉，“你怎麽還這麽好看！”
“去你的！是你喜歡我，才會說我好看的。”初蕊也捏著她白淨可愛的臉蛋，“你變了！”
“我變了？怎麽？我變好看了，是嗎？”禕禕瞪著圓圓的杏眼，著急地說。
“是啊，真好看，杏眼圓睜，柳眉倒立！”初蕊撫著禕禕的臉，笑著說。
“我是扈三娘啊！”穆禕禕笑著說。
這雙杏眼是穆禕禕的招牌，大大圓圓漆黑的眸子像一潭深黑的湖，初蕊常笑說：眉若遠山秀，眼似秋波橫！靜若處子，動如脫兔。這是穆禕禕最好的形容，因為她實在是個古典的美女，柳葉眉，杏核眼，鼻似玉柱，唇若塗珠，古代文選裏關於美女的描述都可以在她的臉上找到依據。初蕊常常說：穆禕禕，你就是傾國傾城的美女，也會是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為這，她們曾笑鬧在大學宿舍的床上。
“誰不知道穆禕禕是美女，傾國傾城呢！”初蕊笑著說。
“還紅顏禍水呢！”禕禕搶過來。
張默笑看著她們終於等到了自己說話的間隙，“好了，你們！這兒還一個大男人呢！瞧你們，夠暖昧的！”
禕禕白了他一眼，“去，有你什麽事兒！初蕊，你幹嘛呢，我都敲了半天了，你再不出來，整棟樓的人都出來了，以為我是恐怖分子呢？”
“放了音樂，我沒聽到！”
“怪不得，電話也沒聽到吧！咦，又是蔡琴的歌！好久沒聽到了！”禕禕興奮地坐在沙發上，“給我弄點喝的，叫得我嗓子都冒煙兒了！”
初蕊笑看著她，倒了兩杯橙汁給她和張默。
“怎麽樣？玩得高興嗎？”
“當然，要不是你，我就不迴來了！”禕禕接過橙汁喝了一口。
“喲，你想非法居留啊？再說可不是因為我，是另有其人吧！”
“當然不是，我最想你，說真的，初蕊，我就是真想你。”
“你放心吧，我很好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以那麽情緒化的！”初蕊心裏一暖，感動地盯著禕禕好看的大眼睛，這雙眼睛正細膩地觀察著她，她一下就讀懂了她的意思，禕禕是怕自己從家裏迴來心情又要低落一陣子，事實上，自己的心情何時不低落呢，隻不過是程度的深淺而已。
“初蕾好些了沒有？”
“還是老樣子！”初蕊很平靜地說。
“會好起來的！”禕禕大聲地說，握了握初蕊的手。看到她挽起的衣袖。
“你還在用手洗衣服呀，不是有洗衣機嗎？”
“是啊，習慣了，總會認為手洗的會很幹淨！”
“來，我幫你洗！”禕禕跳起來，一邊挽起衣袖，一邊走向衛生間。
“好了啦！”初蕊拉住她，“已經洗完了，你快坐下來吧！”
“不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活同幹嘛，我們怎麽說的了！什麽時候，我們不是這樣子的，上學時候就這樣，畢業以後我們不還是一樣嘛！來吧，我一個月沒洗衣服了，找找感覺！”禕禕反拉住初蕊的手，進了衛生間，初蕊迴頭看看張默，張默正笑看著這對兒最好的朋友。
禕禕一向和初蕊最有默契，首先她們知道對方應該去做什麽，然後，怎麽做，最後，把心中想要的結果呈現出來。所以，她立即知道自己今天應該做些什麽，她把初蕊已經洗好的衣服，浸在清水裏，然後說：“和以前一樣，我漂洗第一遍，你漂洗第二遍，ok！”她打個ok的手勢。
“ok！”初蕊衝著她做了同樣的手勢。
“初蕊，我在飛機上做了個夢，很有意思，夢到一個人在沙漠裏好艱難的走著，看到了美麗的海市蜃樓，就在快要渴死的時候，有一匹黑馬出現了，竟然把我救了出去。”
“哦，那不是你的黑馬王子嗎？”
“你還記得上大學的時候，我們玩過的一個遊戲，如果有白馬，棗紅馬和黑馬讓你選擇，你會選擇哪種顏色的馬，你不是選了黑馬了嗎？”
“什麽黑馬？我都不記得了，那你呢？你選了什麽顏色的馬？”
“我的，也是黑馬！黑馬代表身心健康的男人！張默不就是你的黑馬嘍！”
“哦，我記得了，記得了！哎，今天我在飛機上睡著了，醒了發現自己竟然枕著旁邊一個男乘客的肩膀，口水都流到了人家的衣袖上，當時真是窘死了，真想有個地縫就鑽進去。”
“啊，你怎麽迴事啊！睡得那麽沉啊？真是不分地方啊！”
“人家睡著了嗎？更好玩兒的是，飛機穿過強氣流的時候，因為害怕竟然抓著人家的手把人家的手都掐紫滲血了，真是難堪死了！”
“啊，你這個家夥，還有什麽事情快快交待！”
“沒了，我一個勁兒的跟人家道歉唄，不過那人很好，很溫和，沒有怪我！”禕禕笑嘻嘻地說，臉上又泛起了一片紅潮。
“那還好，以後可不能這樣不管天不管地的了，你這人一睡起來就是被人家抬著賣了都不知道，真是的！”初蕊點點她的頭，想起她上大學的時候也是倒在床上就可以雷打不動地睡個昏天黑地，感到又好玩兒又好笑。
“嗯，知道啦——哎，怎麽樣？情人節那天，張默送你花了吧！”
“嗯！你的指示他怎麽敢不做呢？”
“就是就是，聽說你這幾天做了幾天韓語翻譯？還和那個球星桑知榆拍了條廣告？”
“是——”初蕊拉長了聲音說，“看來，我做了什麽都逃不過你的法眼？”
“那當然，我有千裏眼，順風耳嘛”禕禕笑。
“寶貝兒，謝謝你的張默了，你知道他送我什麽花兒了嗎？”
“什麽？我告訴他送粉紅玫瑰的！”
“不，不是，是滿天星！那是你最喜歡的花兒！他呀，完全搞反了！所以嘛，我說，他的心中就隻有你，你就是全世界了！”初蕊刮著禕禕的臉笑著說，用濕濕的手挑起禕禕長長的卷發，“禕禕，這個頭發很漂亮！”
“是嗎？張默也是這麽說的，這是在米蘭的時候做的，一個遊客非要我帶她去做頭發，然後，她一定要我陪她一起做，於是就做成這樣兒了。這些有錢人在歐洲一擲千金，說真的，讓富有的歐洲人都瞠目結舌，你知道歐美國家的一些有錢人生活中是很節儉的，但是我相信在這樣的驚訝裏麵絕對是對我們國家的一種嘲笑，我都替他們害臊！”
“現在社會貧富差距大嘛！雖然沒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麽嚴重，但是富人的一餐飯夠窮人們一年的收成了。”
“就是，想想我們剛上大學的時候，我們一個宿舍的這幾個人就有不同的差距。你，妃兒和我的家庭經濟條件差不多，都屬於工薪階級，方端端是個小富婆，而紀虹就太窮了！”
“你怎麽想那麽多？”初蕊敲敲她的頭。
“天地良心，我上學的時候可沒這麽想，都是工作以後，才發現這有錢人怎麽這麽多，我們在想著怎麽賺錢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想著怎麽花錢了，而且好像怎麽花錢比怎麽樣賺錢還讓他們頭疼！”
“是啊！”初蕊輕輕歎了一口氣，心裏沉甸甸地像壓了一塊不輕不重的石頭，“確實如此，你是土生土長的江城人，畢竟比我們見過世麵的，像我和初蕾這種從北方小城來的學生一進江城才感覺到什麽叫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我想紀虹的感觸應該和我是一樣的。”
“她？你還記得我們幾個第一次在宿舍裏見麵嗎？我進門就看見你穿一條雪白雪白的白褲子，天藍的t恤衫，頭發就那麽隨意地紮起來，特清純，而且微微一笑，我一眼就喜歡上你了，真恨自己不是個男人。”
“去你的！”初蕊又敲敲她的頭，記憶竟然真的被她牽引迴了六年多之前，早已沉澱下去的畫麵就像一陣輕煙一樣浮動，嗆痛了心，熏紅了眼睛，她有些悵然。
“再看方端端像個驕傲地公主一樣，竟然抱著她的公主狗，頤指氣使地指揮著她們家的小阿姨鋪床疊被呢！”禕禕一邊攪著衣服，一邊迴想著那時的情景。
“事實上，她也真是個公主啊！”初蕊輕輕地說，鼻子酸酸的，心裏疼疼的。
“是啊，可是再看紀虹，就知道是老區出來的，其實她挺漂亮的，但是實在是太寒酸了，她的衣服竟然是用手縫出來的，當然我沒有嘲笑她的意思，但是，那時她太敏感了，就像個受了驚嚇的小動物一樣，渾身沾滿了刺兒，不喜歡說話，不與人溝通。你應該記得吧！你跟她打招唿的時候，她竟然向後退了一步，眼睛裏充滿了敵意。”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地，她太苦了，是環境造成的她性格上的缺陷，這不怪她，而且她剛到江城就遇到了壞人，欺負她，叫她外來妹，還罵她小赤佬。”禕禕的話在一點一點地揭起初蕊心中的結，她忽然覺得在沉重的背後，那些往事並不是不堪迴首的，還有那麽多溫馨的地方是值得迴想的。
“而且，我還清楚地記得方端端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這衣服好特別呀，你在哪兒買的？’紀虹的臉一下變得雪白雪白的，我們都知道方端端是無心的，但是聽者有意，恰恰觸到了她的痛處，人都是有虛榮心的，我想那時，紀虹一定恨極了方端端！端端太傻，而紀虹又城府太深了！”
“好了，我們沒有資格來評說別人的是非，你這個八婆！”初蕊偷偷安靜下來有些紛亂的心緒，捏捏禕禕的臉，笑著說。
說話的功夫，兩個人已經洗好了所有的衣服，把它們依次晾好。
“你看看你，晾個衣服也這麽嚴謹！”穆禕禕看著初蕊小心翼翼地把半幹的衣服分類，依次拉平，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走吧，今天我為你接風洗塵！”初蕊笑著拉著禕禕出了衛生間說。
“好啊好啊！聽說你剛剛賺了一筆，那就肯德基吧！”禕禕大笑，忙不迭地點頭。
“好了，不要為我節省了啦，我請客的時候你就挑便宜的，剛從歐洲迴來，還想吃洋快餐呀！”初蕊知道這個朋友總是那麽細致地照顧著自己薄弱的自尊，她心裏暖暖地。
“哎，哎，我不是隱形的吧！我在，你們爭什麽呀！”張默坐在沙發上放下電視機的遙控器衝著她們大喊一聲！
“我們知道你在這兒！”禕禕跑過來懶在沙發上的他，“走了，走了，我的肚子已經向我抗議了！然後好迴家倒時差！”
“好的，哦，還有妃兒呢！這小家夥一天一遍電話，說真的我還真有點想她了。”
“真的啊，我給她打電話，我也想她了，她還不知道我迴國呢，出國前我去她家了，就小東西今年的身體不錯，臉色紅潤了許多，不過藥還是沒斷，趕緊讓她在家等著，去接她。”
“是啊，是啊，還總叫我林妹妹，她才像林妹妹那多愁多病的身呢？”初蕊在臥室裏一麵換衣服一麵大聲地說著。
換好衣服，打開門，向著他們擺擺。手做了個出發的手勢，他們兩個立即以正步走的姿勢走了出來，初蕊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來，這一刻的她是真的放鬆下來的。
走出樓門，初蕊才發現空氣中有些微涼，抬頭看天空，城市的天空因為燈光的阻隔並不那麽墨黑，有一種烏蒙蒙的混沌感。張默看到她沒有折好的衣領翻起了邊，隨手幫她拉出來，一切都自然得就像無法感知的風剛剛掠過。禕禕拉著初蕊的手，張默跑過去提車。
這一切，都被一雙眼睛注視著。桑知榆聽到了初蕊清脆的笑聲，他很想看看這個原本看起來有些憂鬱的女孩子大笑起來會是什麽樣子。但是，畢竟他是一個備受矚目的明星，不管什麽時候都會顧及到自己的身份與地位，於是，他阻止了自己打開那扇門的欲望，而窺視又顯得那麽低級。於是，他站在落地窗前，看著三個人走出來，看到初蕊抱著肩，拉緊了外套的衣襟，並且抬頭看看天，也看到了張默的手伸向了初蕊，但是他沒有看清楚他的手究竟做了什麽，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用力地握拳，把攥在手裏窗簾拉得嘩啦啦作響。
初蕊當然不會知道這一切，再見到桑知榆，她心裏沒能掀起任何波瀾，她甚至在進入家門後再沒有想起這個人這個名字。桑知榆和許多走進她生命的人一樣，隻不過就是一個過客，擦肩而過，不會留什麽痕跡。即使她剛剛才知道住在她的隔壁的就是桑知榆，是桑知榆這個時代中國最大紅大紫的體育明星，這個名字已經成為一個代名詞，代表了中國足球偶像時代的來臨，代表了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男人，代表了曾經好多次出現在她耳邊的名字。但是，她認為，這些和她都毫無幹係，一個球星和自己除了曾經的幾麵之緣就是現在的臨時鄰居。初蕊一直認為自己是平庸的，她會在自己的軌道上安然地運行著，她會跟桑知榆在再見麵的時候打個招唿，僅此而已。即使是鄰居，即使遠親不如近鄰，但是在這數不清的高樓大廈裏麵，有多少住戶就會有多少分之一的鄰居，鄰居也是陌生人，冰冷的牆壁，堅硬的房門堅決地豎在人與人之間將目光阻隔，將溫情切斷。毫無疑問，歸根究底而言，阻斷了這一切的隻是人的心牆而已。她就是這樣在她和他中間豎起了一座淡漠的牆。這一切還是緣於奶奶的那句勸誡，離男人遠些。
張默的車還沒有走近就看到了妃兒站在路燈下的身影，小小的身子在一件白色外套的包裹下顯得更加清瘦，直發輕輕地飄著，露出了一張清瘦的臉，大大的黑漆漆的眼睛在看到跳下車子的初蕊和禕禕的那一刻起立即透出了笑意，跳著跑過來緊
又是辛苦的一天，走得路太多，說的話也太多。但是，看到記得密密麻麻的筆記，聽聽小小收錄機裏的不同的聲音，七八十歲的老阿婆沒有了牙齒已經吐字不清的江城話，幾歲的小孩子奶聲奶氣的鸚鵡學舌，她還是感覺到了成就感。
迴來的路上，她坐在地鐵的座位上構思著自己的論文的框架，腦海裏反複地重現著每一個人對她說話時的表情，她努力地讓自己記得下來。她忽然想起微型的攝像機，“初蕊，看來你需要一個數碼照相機或是攝像機！”她對自己說，臉上掛著疲憊的笑容，“加油！你會擁有想要的一切的！所以，初蕾，你也要加油！”
初蕾的臉在她的腦海中不停地浮現出來，那是一張和自己非常相似的臉，隻不過他有了男孩子應該有的棱角而少了女孩子的圓潤，二十幾歲青春飛揚的臉，慢慢變成了十幾歲少年的臉，然後又變成了一個幾歲的孩子時代的稚氣未脫的臉，再反過來成為一個慢慢成長的過程，每一張臉都在笑看著自己叫著姐姐，小時候個子差距不大的時候，他會牽著自己的手，長得比自己高了好多就攬著自己的肩膀，喜歡說自己是男子漢。
“初蕾！初蕾！”她喊著他的名字，想要摸摸他的臉，但是卻摸到了冰冷的金屬感。那種冰冷讓她悚然驚醒，初蕾的臉不見了，在眼前的是一雙雙穿著各樣鞋子的人的腳，她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
她撫了撫自己的臉，有些僵。抬頭看看，周圍一張張漠然的臉，如此接近卻又如此陌生。地鐵已經進了站開了車門，她跳起來，跑下了車。
夜色已經再一次包圍了流光溢彩的江城，她踱著步子向家的方向走去。在路燈昏黃的燈光下，影子一會兒被壓成一個圓點，一會兒又被拉得細長，她踩著自己的影子，像一個孤零零的棄兒低著頭，數著自己的步子。她想起小時候和初蕾就是在這樣黑的晚上拉著手從奶奶家跑迴了自己的家，初蕾永遠比自己要高，那時候他像個小英雄一樣地對自己說：姐姐，別怕，有我呢？我是男人！她會嬌聲地說：好啊！有你在我就不怕了！可是，你不是男人，你是男孩兒！但是轉念之間就會問一個充滿了稚氣的問題，“姐，為什麽影子一會兒變長一會變短呢？冬天為什麽這麽冷呢？初蕊會大聲地說：我不知道！但是媽媽說那是因為光的折射！，她隻不過比他早來到這個世上五分鍾而已，所以那時候連不知道都會理直氣壯。
“嗡！一輛越野車飛馳而過，濺起星星點點的泥點，落在了初蕊的身上。把她從思緒中拉了迴來。看到褲子上的泥點，她抬頭看車已經飛馳而去了，她生氣地叫了一聲：討厭的家夥！
轉進樓門，她看到電梯的門剛好開著，急忙叫了一聲，
“等等！”
門在幾乎要關上的一刹那被阻止了，她閃身進去，低頭說了聲“謝謝！”，然後看到裏麵那個人的腳，那是一雙很大的運動鞋。她習慣性地伸手按數字鍵9，那個人也伸出手來想要按那個9，她的手已經觸到了那人的，她急忙退了迴來。
“是你！”那人大聲說。
初蕊抬頭看了那人一眼，果然是一張熟悉的臉。
“你——哦——是你！”她很意外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站在她身邊的是桑知榆。很顯然，桑知榆是意外得有些驚喜的，
“你這是怎麽了？”桑知榆看著她一身的泥點在白色的毛衣上分外明顯，不由地問道。
“別提了，不知道是哪個討厭的家夥，車開得太快了，濺了我一身的泥，而且特別不懂禮貌的，都沒有說聲對不起，真是倒黴！”她不由得埋怨，因為她覺得自己的樣子一定太狼狽了，而且在一個認識的人麵前這樣狼狽更讓自己生氣。
“是嗎？”桑知榆忽然顯得有些窘，麵紅耳赤的。
“你住這兒嗎？”初蕊淡淡地問，她沒有在意到他的表情。
“是的。”
“你不住在俱樂部嗎？”初蕊有些不解。
“不，我們是走訓！每天晚上都迴家的，這房子是俱樂部給租的。”
“哦！”初蕊似有所悟，很客氣地微笑。
“你也住這兒？”
初蕊點點頭。
“九樓？”
初蕊再點點頭。
“這麽說停電那天的那個人是你？”他忽然說。
“啊？是吧！”初蕊經他提醒，也想起了那天的事情，那個黑影是他，沒錯，這一個樓層就隻這兩家而已，除了他沒有別人了。
“我們是鄰居呀！”桑知榆顯然很興奮地說。
初蕊看著他高興嘴都合不攏的樣子不解他為什麽這麽高興，她淡淡地一笑，累的感覺讓她絲毫也提不起自己的興致，更無法像他那樣興奮。
她用餘光仔細地打量了他，在心裏默默地想，因為和初蕾說話的時候就需要這樣輕仰著頭，初蕾一笑起來就是這樣，一點也掩飾不住心裏的情緒，喜怒總是形於臉色之上。初蕾，初蕾，我的初蕾，如果你還能這樣站在我的麵前該有多好！她雙眉緊蹙，雙唇緊抿，把剛剛那一點淡淡的笑容一點點擠開。電梯裏忽然安靜下來。他們好像在同時等著對方的話題，但是，卻誰也沒有找到。
九樓適時地到了。電梯的門開了，兩上人走出來，分兩個方向走開。
初蕊輕輕說了聲再見，打開門，進去，然後關上了門。桑知榆有些意猶未盡地呆呆地說了“再見！”站在門邊，迴過頭看了看初蕊，初蕊並沒有迴頭看他，隻留給他一個有些冰涼的背影和一扇冰涼的大門。
初蕊的疲憊不是一天兩天就有的，她一直都會有這樣一種疲憊感，其實她知道最主要的就是心裏的累，她覺得自己就像是童話故事《美女與野獸》裏那個王子最忠實的仆人一樣，用一根世界上最強韌的不可割斷的繩子緊緊地束住了快要裂開的心髒，惟恐傷心會把脆弱的心髒撕得一片一片的。初蕊的那條不可割斷的繩子就是用學習和工作把時間排得緊而滿，這樣，她很少有空下來的時間來想那些帶給她難過的事情。但是，她無法逃開空閑的時間裏情不自禁地想起過去，想起初蕾，想起可以讓她追悔莫及的一切一切，於是，她不願意去想，但是，她又不能不麵對，所以，這種矛盾讓她總會感覺到疲憊。關上房門，房間裏的安靜一下子就把她收進懷裏，她背靠著門，把頭貼在門上，讓自己的身體可以有一個可以依靠的點。
“初蕾，初蕾，你快點醒來吧！沒有你在身邊，姐姐好孤單！”她喃喃自語著，兩行清淚從眼眶中緩緩地流出來，順著臉頰滑下來。但是，眼淚滑過臉頰的一瞬間她忽然就意識到自己的脆弱，急忙抹去了眼淚，站直了身體，握握拳，對自己說，
“不能哭，不要哭，初蕊，一切都會好起來！初蕾，加油！”
她換掉髒衣服，順手放了張cd，蔡琴婉囀的聲音響起，把一屋子的寂靜驅逐開來。她挽起衣袖，開始洗衣服，跟著恰似你的溫柔悠揚的節奏哼唱著。
敲門聲已經夠大和夠久到把整棟樓的人給敲出來了，初蕊才聽到，她聽到穆禕禕在門外嘰嘰喳喳地聲音。急忙擦著手打開門，禕禕正瞪大眼睛怒氣衝衝地看著她，然後像陣風一樣一邊雙手掐著初蕊的脖子，一邊大聲嚷嚷著，
“你幹嘛呢？怎麽不開門？”
初蕊還來不及躲開就被她掐得透不過氣來了，當然來不及迴答，然後就已經被她抱住，
“你想死我了！”
她溫柔地拍拍禕禕的後背，看到後麵的張默，
“真的想我嗎？”
“當然了，你這個家夥，也不去機場接我，這一次我可是去了半個月呀！知道不知道我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啊？發生什麽事了？”她的話把初蕊嚇了一跳，但是因為平時禕禕也總是這樣一驚一乍的，所以，她隻是略微的吃了一驚。
“飛機差點失事啊！”禕禕大聲的說，她從初蕊的眼睛裏看到一絲笑意，有些惱火的說。
“真的啊！”初蕊這次有些驚訝了，看禕禕認真的表情不像是誇張。
“當然是真的，說是遇到了強氣流，那感覺就像是被電擊了一樣，飛機在天上不停地顫抖，乘客們都亂成一團了，都急著寫遺書呢！”
“啊，真的啊！”初蕊被她述說的情境嚇到了。
“是啊，那時候我就在想，我死了我媽怎麽辦？張默怎麽辦？初蕊，沒有我你會怎麽樣？”禕禕捏著初蕊尖尖的小巧的下巴問。
初蕊深深地看著她，忽然把她抱住，輕輕地說，
“不許胡說，傻丫頭，你怎麽會死呢？”
“我當然不會死，我又活著迴來了！”禕禕輕輕拍拍初蕊的背大聲地說著。“喂，讓我看看你，一個月不見又長了一歲了有什麽變化。
眯著眼睛端詳了好一陣子，禕禕捏著初蕊的臉，“你怎麽還這麽好看！”
“去你的！是你喜歡我，才會說我好看的。”初蕊也捏著她白淨可愛的臉蛋，“你變了！”
“我變了？怎麽？我變好看了，是嗎？”禕禕瞪著圓圓的杏眼，著急地說。
“是啊，真好看，杏眼圓睜，柳眉倒立！”初蕊撫著禕禕的臉，笑著說。
“我是扈三娘啊！”穆禕禕笑著說。
這雙杏眼是穆禕禕的招牌，大大圓圓漆黑的眸子像一潭深黑的湖，初蕊常笑說：眉若遠山秀，眼似秋波橫！靜若處子，動如脫兔。這是穆禕禕最好的形容，因為她實在是個古典的美女，柳葉眉，杏核眼，鼻似玉柱，唇若塗珠，古代文選裏關於美女的描述都可以在她的臉上找到依據。初蕊常常說：穆禕禕，你就是傾國傾城的美女，也會是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為這，她們曾笑鬧在大學宿舍的床上。
“誰不知道穆禕禕是美女，傾國傾城呢！”初蕊笑著說。
“還紅顏禍水呢！”禕禕搶過來。
張默笑看著她們終於等到了自己說話的間隙，“好了，你們！這兒還一個大男人呢！瞧你們，夠暖昧的！”
禕禕白了他一眼，“去，有你什麽事兒！初蕊，你幹嘛呢，我都敲了半天了，你再不出來，整棟樓的人都出來了，以為我是恐怖分子呢？”
“放了音樂，我沒聽到！”
“怪不得，電話也沒聽到吧！咦，又是蔡琴的歌！好久沒聽到了！”禕禕興奮地坐在沙發上，“給我弄點喝的，叫得我嗓子都冒煙兒了！”
初蕊笑看著她，倒了兩杯橙汁給她和張默。
“怎麽樣？玩得高興嗎？”
“當然，要不是你，我就不迴來了！”禕禕接過橙汁喝了一口。
“喲，你想非法居留啊？再說可不是因為我，是另有其人吧！”
“當然不是，我最想你，說真的，初蕊，我就是真想你。”
“你放心吧，我很好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以那麽情緒化的！”初蕊心裏一暖，感動地盯著禕禕好看的大眼睛，這雙眼睛正細膩地觀察著她，她一下就讀懂了她的意思，禕禕是怕自己從家裏迴來心情又要低落一陣子，事實上，自己的心情何時不低落呢，隻不過是程度的深淺而已。
“初蕾好些了沒有？”
“還是老樣子！”初蕊很平靜地說。
“會好起來的！”禕禕大聲地說，握了握初蕊的手。看到她挽起的衣袖。
“你還在用手洗衣服呀，不是有洗衣機嗎？”
“是啊，習慣了，總會認為手洗的會很幹淨！”
“來，我幫你洗！”禕禕跳起來，一邊挽起衣袖，一邊走向衛生間。
“好了啦！”初蕊拉住她，“已經洗完了，你快坐下來吧！”
“不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活同幹嘛，我們怎麽說的了！什麽時候，我們不是這樣子的，上學時候就這樣，畢業以後我們不還是一樣嘛！來吧，我一個月沒洗衣服了，找找感覺！”禕禕反拉住初蕊的手，進了衛生間，初蕊迴頭看看張默，張默正笑看著這對兒最好的朋友。
禕禕一向和初蕊最有默契，首先她們知道對方應該去做什麽，然後，怎麽做，最後，把心中想要的結果呈現出來。所以，她立即知道自己今天應該做些什麽，她把初蕊已經洗好的衣服，浸在清水裏，然後說：“和以前一樣，我漂洗第一遍，你漂洗第二遍，ok！”她打個ok的手勢。
“ok！”初蕊衝著她做了同樣的手勢。
“初蕊，我在飛機上做了個夢，很有意思，夢到一個人在沙漠裏好艱難的走著，看到了美麗的海市蜃樓，就在快要渴死的時候，有一匹黑馬出現了，竟然把我救了出去。”
“哦，那不是你的黑馬王子嗎？”
“你還記得上大學的時候，我們玩過的一個遊戲，如果有白馬，棗紅馬和黑馬讓你選擇，你會選擇哪種顏色的馬，你不是選了黑馬了嗎？”
“什麽黑馬？我都不記得了，那你呢？你選了什麽顏色的馬？”
“我的，也是黑馬！黑馬代表身心健康的男人！張默不就是你的黑馬嘍！”
“哦，我記得了，記得了！哎，今天我在飛機上睡著了，醒了發現自己竟然枕著旁邊一個男乘客的肩膀，口水都流到了人家的衣袖上，當時真是窘死了，真想有個地縫就鑽進去。”
“啊，你怎麽迴事啊！睡得那麽沉啊？真是不分地方啊！”
“人家睡著了嗎？更好玩兒的是，飛機穿過強氣流的時候，因為害怕竟然抓著人家的手把人家的手都掐紫滲血了，真是難堪死了！”
“啊，你這個家夥，還有什麽事情快快交待！”
“沒了，我一個勁兒的跟人家道歉唄，不過那人很好，很溫和，沒有怪我！”禕禕笑嘻嘻地說，臉上又泛起了一片紅潮。
“那還好，以後可不能這樣不管天不管地的了，你這人一睡起來就是被人家抬著賣了都不知道，真是的！”初蕊點點她的頭，想起她上大學的時候也是倒在床上就可以雷打不動地睡個昏天黑地，感到又好玩兒又好笑。
“嗯，知道啦——哎，怎麽樣？情人節那天，張默送你花了吧！”
“嗯！你的指示他怎麽敢不做呢？”
“就是就是，聽說你這幾天做了幾天韓語翻譯？還和那個球星桑知榆拍了條廣告？”
“是——”初蕊拉長了聲音說，“看來，我做了什麽都逃不過你的法眼？”
“那當然，我有千裏眼，順風耳嘛”禕禕笑。
“寶貝兒，謝謝你的張默了，你知道他送我什麽花兒了嗎？”
“什麽？我告訴他送粉紅玫瑰的！”
“不，不是，是滿天星！那是你最喜歡的花兒！他呀，完全搞反了！所以嘛，我說，他的心中就隻有你，你就是全世界了！”初蕊刮著禕禕的臉笑著說，用濕濕的手挑起禕禕長長的卷發，“禕禕，這個頭發很漂亮！”
“是嗎？張默也是這麽說的，這是在米蘭的時候做的，一個遊客非要我帶她去做頭發，然後，她一定要我陪她一起做，於是就做成這樣兒了。這些有錢人在歐洲一擲千金，說真的，讓富有的歐洲人都瞠目結舌，你知道歐美國家的一些有錢人生活中是很節儉的，但是我相信在這樣的驚訝裏麵絕對是對我們國家的一種嘲笑，我都替他們害臊！”
“現在社會貧富差距大嘛！雖然沒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麽嚴重，但是富人的一餐飯夠窮人們一年的收成了。”
“就是，想想我們剛上大學的時候，我們一個宿舍的這幾個人就有不同的差距。你，妃兒和我的家庭經濟條件差不多，都屬於工薪階級，方端端是個小富婆，而紀虹就太窮了！”
“你怎麽想那麽多？”初蕊敲敲她的頭。
“天地良心，我上學的時候可沒這麽想，都是工作以後，才發現這有錢人怎麽這麽多，我們在想著怎麽賺錢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想著怎麽花錢了，而且好像怎麽花錢比怎麽樣賺錢還讓他們頭疼！”
“是啊！”初蕊輕輕歎了一口氣，心裏沉甸甸地像壓了一塊不輕不重的石頭，“確實如此，你是土生土長的江城人，畢竟比我們見過世麵的，像我和初蕾這種從北方小城來的學生一進江城才感覺到什麽叫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我想紀虹的感觸應該和我是一樣的。”
“她？你還記得我們幾個第一次在宿舍裏見麵嗎？我進門就看見你穿一條雪白雪白的白褲子，天藍的t恤衫，頭發就那麽隨意地紮起來，特清純，而且微微一笑，我一眼就喜歡上你了，真恨自己不是個男人。”
“去你的！”初蕊又敲敲她的頭，記憶竟然真的被她牽引迴了六年多之前，早已沉澱下去的畫麵就像一陣輕煙一樣浮動，嗆痛了心，熏紅了眼睛，她有些悵然。
“再看方端端像個驕傲地公主一樣，竟然抱著她的公主狗，頤指氣使地指揮著她們家的小阿姨鋪床疊被呢！”禕禕一邊攪著衣服，一邊迴想著那時的情景。
“事實上，她也真是個公主啊！”初蕊輕輕地說，鼻子酸酸的，心裏疼疼的。
“是啊，可是再看紀虹，就知道是老區出來的，其實她挺漂亮的，但是實在是太寒酸了，她的衣服竟然是用手縫出來的，當然我沒有嘲笑她的意思，但是，那時她太敏感了，就像個受了驚嚇的小動物一樣，渾身沾滿了刺兒，不喜歡說話，不與人溝通。你應該記得吧！你跟她打招唿的時候，她竟然向後退了一步，眼睛裏充滿了敵意。”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地，她太苦了，是環境造成的她性格上的缺陷，這不怪她，而且她剛到江城就遇到了壞人，欺負她，叫她外來妹，還罵她小赤佬。”禕禕的話在一點一點地揭起初蕊心中的結，她忽然覺得在沉重的背後，那些往事並不是不堪迴首的，還有那麽多溫馨的地方是值得迴想的。
“而且，我還清楚地記得方端端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這衣服好特別呀，你在哪兒買的？’紀虹的臉一下變得雪白雪白的，我們都知道方端端是無心的，但是聽者有意，恰恰觸到了她的痛處，人都是有虛榮心的，我想那時，紀虹一定恨極了方端端！端端太傻，而紀虹又城府太深了！”
“好了，我們沒有資格來評說別人的是非，你這個八婆！”初蕊偷偷安靜下來有些紛亂的心緒，捏捏禕禕的臉，笑著說。
說話的功夫，兩個人已經洗好了所有的衣服，把它們依次晾好。
“你看看你，晾個衣服也這麽嚴謹！”穆禕禕看著初蕊小心翼翼地把半幹的衣服分類，依次拉平，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走吧，今天我為你接風洗塵！”初蕊笑著拉著禕禕出了衛生間說。
“好啊好啊！聽說你剛剛賺了一筆，那就肯德基吧！”禕禕大笑，忙不迭地點頭。
“好了，不要為我節省了啦，我請客的時候你就挑便宜的，剛從歐洲迴來，還想吃洋快餐呀！”初蕊知道這個朋友總是那麽細致地照顧著自己薄弱的自尊，她心裏暖暖地。
“哎，哎，我不是隱形的吧！我在，你們爭什麽呀！”張默坐在沙發上放下電視機的遙控器衝著她們大喊一聲！
“我們知道你在這兒！”禕禕跑過來懶在沙發上的他，“走了，走了，我的肚子已經向我抗議了！然後好迴家倒時差！”
“好的，哦，還有妃兒呢！這小家夥一天一遍電話，說真的我還真有點想她了。”
“真的啊，我給她打電話，我也想她了，她還不知道我迴國呢，出國前我去她家了，就小東西今年的身體不錯，臉色紅潤了許多，不過藥還是沒斷，趕緊讓她在家等著，去接她。”
“是啊，是啊，還總叫我林妹妹，她才像林妹妹那多愁多病的身呢？”初蕊在臥室裏一麵換衣服一麵大聲地說著。
換好衣服，打開門，向著他們擺擺。手做了個出發的手勢，他們兩個立即以正步走的姿勢走了出來，初蕊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來，這一刻的她是真的放鬆下來的。
走出樓門，初蕊才發現空氣中有些微涼，抬頭看天空，城市的天空因為燈光的阻隔並不那麽墨黑，有一種烏蒙蒙的混沌感。張默看到她沒有折好的衣領翻起了邊，隨手幫她拉出來，一切都自然得就像無法感知的風剛剛掠過。禕禕拉著初蕊的手，張默跑過去提車。
這一切，都被一雙眼睛注視著。桑知榆聽到了初蕊清脆的笑聲，他很想看看這個原本看起來有些憂鬱的女孩子大笑起來會是什麽樣子。但是，畢竟他是一個備受矚目的明星，不管什麽時候都會顧及到自己的身份與地位，於是，他阻止了自己打開那扇門的欲望，而窺視又顯得那麽低級。於是，他站在落地窗前，看著三個人走出來，看到初蕊抱著肩，拉緊了外套的衣襟，並且抬頭看看天，也看到了張默的手伸向了初蕊，但是他沒有看清楚他的手究竟做了什麽，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用力地握拳，把攥在手裏窗簾拉得嘩啦啦作響。
初蕊當然不會知道這一切，再見到桑知榆，她心裏沒能掀起任何波瀾，她甚至在進入家門後再沒有想起這個人這個名字。桑知榆和許多走進她生命的人一樣，隻不過就是一個過客，擦肩而過，不會留什麽痕跡。即使她剛剛才知道住在她的隔壁的就是桑知榆，是桑知榆這個時代中國最大紅大紫的體育明星，這個名字已經成為一個代名詞，代表了中國足球偶像時代的來臨，代表了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男人，代表了曾經好多次出現在她耳邊的名字。但是，她認為，這些和她都毫無幹係，一個球星和自己除了曾經的幾麵之緣就是現在的臨時鄰居。初蕊一直認為自己是平庸的，她會在自己的軌道上安然地運行著，她會跟桑知榆在再見麵的時候打個招唿，僅此而已。即使是鄰居，即使遠親不如近鄰，但是在這數不清的高樓大廈裏麵，有多少住戶就會有多少分之一的鄰居，鄰居也是陌生人，冰冷的牆壁，堅硬的房門堅決地豎在人與人之間將目光阻隔，將溫情切斷。毫無疑問，歸根究底而言，阻斷了這一切的隻是人的心牆而已。她就是這樣在她和他中間豎起了一座淡漠的牆。這一切還是緣於奶奶的那句勸誡，離男人遠些。
張默的車還沒有走近就看到了妃兒站在路燈下的身影，小小的身子在一件白色外套的包裹下顯得更加清瘦，直發輕輕地飄著，露出了一張清瘦的臉，大大的黑漆漆的眼睛在看到跳下車子的初蕊和禕禕的那一刻起立即透出了笑意，跳著跑過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