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負青一直不死。可是如今,任何一個死人都比他的模樣好看。……從沒有人見過藺負青這樣的打法。虛雲的藺小仙君出塵瀟灑,雪骨城的蓮骨魔君清冷雍容,都是風華絕代,三界無雙。而非如此時這樣,用最狼狽,最難堪,最鮮血淋漓……也是最兇狠的方式,一次次地撲向不可撼動的敵人。現在,他左臂沒了,瞎了右眼,甚至半塊右臉龐都被炸得血肉模糊,一條腿被活生生擰成了麻花,身子更是詭異地被擊出了無數個凹陷,幾處骨頭折斷,白花花地刺了出來。可他不肯停下來。一次次地被打倒,再爬起來,撲上去,再被打倒……這甚至已經不像是一個修仙者擁有的姿態,而像是被逼到絕境,癲狂發瘋的兇獸。慘不忍睹。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要掩麵而泣。終於,煜月的劍身上裂紋遍布。在某一刻發出輕輕的聲響,正似水中明月被打散成幻影,也如五尺清明一般碎去了。育界上空,魚紅棠已經幾欲崩潰,敖胤與魯奎夫一邊一個,死死壓著這小丫頭,不讓她發瘋衝上盤宇界去。沒用的……如今他們的力量全都供給了藺負青,才能使得魔君還勉強可與尊主慘烈一戰。若是魚紅棠入了盤宇,不必說別的,她連那一群盤宇仙人的包圍都闖不出去。然而就算他們再怎麽迫使自己理智鎮定,卻也無一不是麵色慘白,手足冰冷。這幾位大能離天門最近,眼界也最高,自然看得最清楚。這哪裏是戰鬥,這分明是單方麵的殘虐,可偏偏……偏偏藺負青不停下來。而若說出乎意料的,便是似乎最應該崩潰發瘋的那人,反而越來越冷靜鎮定。方知淵沉冷地將石島上殘餘的修士們一批批勸走了,若不走的便強製送走,不敢耽擱哪怕一秒。他終究是前世仙首,再疼,疼過頭也就麻木了,他不能辜負了師哥的血。他甚至想,或許他快些將這些人送迴去,藺負青也就能放心地解脫了。自刎也罷,自爆也罷,無聲地停了唿吸也罷,總歸比這樣……好的罷。結界之外,尊主盯著那搖搖欲墜的身影,麵無表情地道:“我著實不太明白,你這究竟是為了什麽。你讓自己痛苦,也讓禍星痛苦。”“……你……”藺負青提著最後的圖南劍,血從他散下的長發間滴答答流下來。他慘白的唇間說著什麽,可那聲音實在太過虛弱,尊主不得不皺著眉側耳去聽。“殺了你……”藺負青半睜著僅存的左眼,瞳孔失焦,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就可以……帶我的星星……迴家……”圖南的劍尖顫抖著,指向了尊主。他手裏還有劍。他還有能夠握劍的右手。他還活著。知淵也還活著。那麽他就不會停下來。……忽然地,一聲徹底崩潰的哭喊響徹了育界黑暗的天空。有一道身影從雪骨城的城樓上淩空直上天際,跌跌撞撞,好像隨時都要栽下來。近了才看清楚,那痛哭著的是個麵龐還有幾分稚嫩之意的少年,穿著虛雲宗的弟子衣服,瞧著平平無奇。聚在這裏的都是仙界最頂尖的大能。而這少年瘦瘦小小的一個,布衣麻鞋,修為低弱。好像一群雄獅猛虎巨象之中,擠進一隻格格不入的髒兮兮的小狗崽。可這渺小的少年,突然仰起青筋暴起的脖子,淚流滿麵地嚎啕大哭起來了。“為什麽啊……為什麽啊!!”沈小江的拳頭狠狠地砸在陣法符文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他抽噎著,控訴般哭喊,“為什麽非得是宗主,非得是大師兄和二師兄啊……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大家都被送迴來了,隻有他們不能迴家啊……!!”又一拳落在陣門上。“為什麽我什麽都做不了啊!!”好似蚍蜉撼樹,好似螳臂當車。好似一滴清水想要撲滅一場烈火,好似一簇火星想要融化一個寒冬。那麽無助,那麽不甘的聲音迴蕩在整個仙界的上空。“為什麽,為什麽大師兄救了那麽多人!現在卻沒有一個人能救救他啊……”魚紅棠哽咽一聲,淚珠撲棱棱而落。魯奎夫側臉閉目,高大的身軀佝僂著,恨不能咬碎鋼牙。這少年的話語,好像要把他們的心都剜出來了。沈小江猛地把頭一埋,伸出雙手用力抵著那扇巨門,他拚盡全力地將自己體內的靈流輸送過去,直至麵色漲紅,額角青筋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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