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多麽孤寂呀。萬千光粒包裹著他,尹嚐辛沒有感到痛覺,反而覺得自己好似一點點與這浩大的明光融為一體了。隻是漸漸困倦,像是起了睡意。或許終焉已到,該結束了。記憶推著他的意識且行且停,好似在爬一條蜿蜒的山路。金陽明媚,他倦懶地甩著拂塵,一路走到了經年覆雪的山頂。老鬆樹下一對仙鶴在漫步,於雪上踩出細細的腳印。白袍清俊的小少年乖巧地倚在樹下,睡得香甜,長長的睫毛不時忽閃一下。鬆枝的影子悠閑搖曳,落在他雪白的肌膚與烏黑的散發上。風兒休息了,輕雲也安靜地在藍天上睡著了,萬物歸於一個安寧的終點。尹嚐辛走到小少年身邊,腳下的雪隨之發出嘎吱細響。他伸了個腰,從身上脫下一襲灰色道袍,給那孩子披上。然後他也在青鬆下的雪地裏躺罷,將孩子柔軟的身體摟進懷裏,就這樣合上雙眼,於一片爛漫陽光中,釋然地睡去了。第193章 蒼生燃燈思君歸尹嚐辛的虛影徹底融入陣法之時, 盤宇上界天色大明, 禍星的赤光如海波般蕩開到每一個角落。那煉製爐鼎的石島容器之上冰雪紛飛,竟也有暗紅天光落入。人頭攢動,叫聲四起。人潮在陡然大開的玉白陣門前湧動著, 誰都沒有想到在本已絕望的末路,竟會有一道生門被打開。隻要穿過那道門, 就能活著迴家。希望於死灰中熊熊複燃,頓時間幾乎所有人都瘋狂地朝著那陣門奔去!可是人太多了, 陣門隻有一座。僅一息的時間後,陣門前那一帶地方就擠成了一塊大大的人餅,男女老少都攪在一塊兒烏泱泱地擠壓, 好似恨不能把膽汁胃液都給擠吐出來。天上更是無數禦劍而起的修士互相碰撞跌落, 慘不忍睹。“別擠……”“讓我過去……讓開!讓開啊!”“娘親!娘親你在哪兒啊!?”但見搖搖晃晃的天光之下,全都是拚死掙紮的無數臉龐與手臂,還有一雙雙或瘋狂血紅,或驚惶含淚的眼睛。唯獨方知淵一個人在漆黑的陰流衝擊下苦撐著,他仗著自己是禍星, 將天上地下全數的陰氣都收束在自己身上。仿佛有千萬根冰針刺穿了骨頭, 將心髒肺腑脾胃都攪成一攤血水肉漿。他伏地喘息,五指在粗糙的石礫間痙攣著,很快磨出了血。第一聲慘叫傳入耳中,許是發生了踩踏, 許是有人動了手, 很快又傳來暴吼聲和踢打聲。顧聞香所嘲諷的事態果然還是發生了。求生的欲望引起暴動, 就算有還能保持冷靜者,也難免被卷入狂亂的漩渦。方知淵眼神陰晦不定,將牙關一咬,突然毫無征兆地放開了對陰流的牽製!黑暗冰冷的陰氣迴流,頓時如洪水般席卷了眾人。這些修為低微的修士們又如何受得住狂湧來的陰流?一時間,天上的跌迴地上,地上的東倒西歪,耐不住痛的慘叫再次響成鬼哭狼嚎。猶有人流淚抽搐著,四肢並用地想爬向那扇陣門,卻隻如蟲子蠕動,寸步難行。方知淵喘息著直起上身,他喉頭幾乎是痙攣著,眼中燒著的是恨鐵不成鋼的怒火:“一群扶不上牆的爛泥!飯喂到嘴邊都不會吃,門開到眼前都不會走!”眾人於痛呻間,掙紮著望向聲音來處。但聽鏘然一聲,煌陽長刀豎在那冷戾的黑衣仙君麵前:“再有騷亂者,我斷其足;再有傷人者,我斬其首。”那厲喝運了氣迴蕩在整座石島上。可與此同時,陰氣卻再度被聚攏迴去。寒冷與劇痛歸來,方知淵單手緊握著煌陽的刀柄,冷汗打濕了黑發。他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煌陽上,才能勉強維持一個半跪的姿態。可那發抖的薄唇,分明已青白得不見血色,仍在沙啞地道:“既然逃跑都學不會,就統統都給我死在這裏……!”“仙、仙長……”楊堂自退去的陰氣風雪中抬頭,他望著方知淵,不敢置信地愣愣呢喃一聲,鼻頭忽的酸了。這是怎樣殘忍的自我折磨?好似千萬尖刀已刺穿了身軀,方知淵將那殘忍的刑具寸寸滴著血拔出來了,幾息後再重新刺迴骨肉裏去。……隻是為了震懾那些暴動的人們,讓他們安全有序地逃離死地。也就是這時候,被求生的本能衝昏了頭腦的人們,才真正清醒迴來,並且意識到了當下發生著怎樣的事。於是幾乎所有人,所有還有一顆血肉之心的人,都和楊堂一樣愣住了。發生了什麽,現在這是怎麽迴事?就在昨夜,他們一個個縮在遠處,放著痛苦到爬都爬不起來的禍星獨自掙紮痙攣。若非魔君帶來那點燈輝,他們大約會眼睜睜看著方知淵半昏迷地在冰冷的石水間躺上一晚。二十餘年下來,世道對於這個背負厄命的人,從來冷待如此。“真就是一群廢物……”方知淵眼角痛得抽動,張口沙啞地笑兩聲,毒詛般的黑痕已經漸漸在皮膚上浮現,“還呆看著我做什麽,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