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茶盞推迴去,不接,“可顏兄也知道我素來急性,此般舉棋不定,我心意難平。”“芝道願替禍星去會一會這古書。”少許沉默之後,茶盞落於案上。顏餘靜靜地看著陳芝道許久,低頭吹了吹茶湯:“方知淵說,你前世死得早。”陳芝道眼神堅定:“朝聞道,夕死可矣。”顏餘苦澀笑道:“你這性子呀……”院長抿一口茶,擺手道:“罷了,罷了。我早知道你會這樣說的。”“如今我書院內學生眾多,天才不少,大器卻罕見。袁子衣性情穩重敦實,乃大智若愚之子。帶上他為你護法,想做什麽,便去做罷。”陳芝道忽的執袖奪過那盞茶來,一飲而盡。顏餘失笑:“芝道,這不是酒。”陳芝道起身,俊逸身姿挺拔如墨竹,“待天下安定,芝道再陪兄長飲酒。”窗外霧氣蒙蒙的池塘旁,一隻靈雨蟲振翅,自甘甜的柔草上飛起了。第150章 蜉蝣浮生陷妄霧陰淵之底,藺負青與方知淵肩抵著肩坐。方知淵聽藺負青說罷, 皺眉。他迴了句:“就這?”藺負青鳳眸微睜, 惱道:“什麽叫就這!”方知淵道:“你說你的心魔, 是覺著自個兒道心立得不對?”藺負青:“是。”他歎息,“什麽救世仙。人生於天地之中,本就卑如微塵,哪怕將自己的身軀燃燒殆盡,又怎能照亮一整個世間呢?”方知淵:“你還覺得,師父自幼為你立這道心, 教養出你這般性子,你如今已經改不迴去。所以困頓難過?”藺負青:“是, 不錯。”方知淵竟歎了口氣, 眉宇間帶些很暖和的無奈縱容。他點了點藺負青的手心,那裏陰氣傷痕剛消下去:“師哥我來問你,你就算如今醒悟,叫你立刻放棄這救世仙的道心,你就真做得到見死不救麽?”藺負青不悅道:“我若做得到還愁什麽!”方知淵道:“你都知道做不到,你還愁什麽?”“我……”藺負青給他說得啞口無言。方知淵又撐著下巴笑道:“你自稱道心將毀,莫非是師哥如今後悔救我了, 覺得我當初活該死了?”這話好似在他脊骨上抽了一鞭子似的,藺負青倏地彈起身, 凜色道:“胡說八道!”那一聲極突兀又高亢, 惹得葉浮與葉花果齊齊驚轉過頭來。藺負青情緒激動, 竟連喘息都不順暢, 咬牙指著方知淵道,“你,你……!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方知淵心裏叫糟,連忙起身急切勸道:“別別,我錯,是我言錯。”“師哥消消氣,你先坐下……來我扶你坐下。”他硬著頭皮去碰藺負青,還想好言好語地哄人,被魔君一巴掌將手拍開。藺負青自個兒攏著雪白的袖子,背轉身小聲罵道:“還怪我不跟你坦誠,現在好生與你說幾句實話,你還來誅我的心——什麽混賬東西!”行,這還真算是罵迴來了……方知淵哭笑不得。他師哥好涵養,真動怒時反不罵人的,隻有和他慪氣時才罵他兩句。方仙首其實心內早覺得藺負青這模樣可愛得要死,當然半點不敢表露出來,表麵做小伏低,暗自偷著樂。可有了這一下打岔,他們話也說不下去。正瞧著休息得也差不多,四人便站起身來繼續往下摸索。陰淵更深處,白骨見少,水域更多,都是覆著霜的冰黑岩石。狂暴的陰妖倒是少了些,可四周繚繞的都是濃鬱陰氣,若是普通修士在此,一個不好就會被陰氣入體反噬受傷。方知淵仍是在前開路,煌陽如寒夜裏的一捧火,為身後人掃開大半陰氣。葉花果修為最低,半途就受不住這等嚴寒,全靠葉浮握著她的手為她輸送靈氣保暖才戰戰兢兢走得下來。葉浮瞧著那綠衣姑娘嚇得都開始咬著唇瓣兒,忍不住悠悠地問道:“藺魔君,敢問你這到底是要帶我們走去哪裏啊。”藺負青想著尹嚐辛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暗暗尋思:走去哪裏,他也不知道啊……他惦記著葉浮還有傷未愈,調起體內陽氣,迴手掐訣再布下一個浮空的防禦陣法。方知淵在前頭察覺了,忍不住失笑,向藺負青招手:“師哥。”魔君趕了兩步上前,方知淵悄聲在他耳邊道:“你看看你,口上說得一套一套的,還起心魔,還吐血,還哭,骨子裏卻死不悔改。你不認了還能怎樣,總不能把自己逼死罷?”藺負青沉默半晌,反而鬆了肩上緊繃的力道,低聲歎道,“你是叫我就這樣一條歧路走到黑麽?”方知淵道:“我不信師哥的路是歧路。還是那句話,你若錯了,便也沒有我在這裏。”他這話說的漫不經心,隻似山風雲霧,“隻是這路太冷,不該你孤身去走。該有人在旁拉著你,不讓你走到黑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