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那麵鏡子,藺負青看到自己冷白緊繃的臉,和一雙深黑的冰玉鳳眸。黛眉淺掃,朱色點唇,烏發高束結冠,一身仙界婚式的雍容紅服瀲灩生光,他的確從未見過自己這般豔色。他沉靜問:“為何。”這一問,問的自是雪骨城修士。“自前世蓮骨魔君慘死,他們早就是屠神帝麾下的人了。”魚紅棠將鏡子放迴鋪了紅綢的香木小案上,“如果哥哥想見,小紅糖倒是可以叫魯奎夫來見見你。隻是那大個子叛了他的君上,怕是不太敢見你呢。”藺負青不禁冷笑出聲:“你說雷穹叛我?”他的聲音在安靜的龍宮深處迴響,外頭紅帳綽綽,燭淚漣漣。“算不算叛,要看青兒哥哥怎麽想嘍。總之呢,魯奎夫他知道你現在在我手上,可他不會來救你的。曾經我們打了一個賭,他輸了,願賭服輸。”紅蓋頭落在藺負青眼前,遮去了視野。他最後看見的是魚紅棠唇角那抹傲然的弧度,有些瘋狂。她輕輕扶住藺負青一側手臂,柔聲道:“吉時已到,哥哥,走吧。”那鎖鏈竟如有生命般動作起來,強硬地挾著魔君順著魚紅棠的意思往前走去。藺負青終於眉眼染怒,冷聲道,“你口上喚我哥哥,如今這又是把我當做什麽。”魚紅棠咬了咬唇。鎖鏈加身,強辦大婚,她如何不知這是怎樣的侮辱。她無以迴話,隻當聽不見,扶藺負青向外堂走去。外堂內明燭滿殿,藺負青隔著大紅綢緞的蓋頭看不清晰,隻透過燈火,模糊感覺身前有一道人影。想也知道是方知淵同樣被魚紅棠所迫站在自己身前。他不禁心生幾分頹倦之意,任魚紅棠擺弄,將那繁瑣的仙家禮節逐一走了個遍。焚香,落字,祭天道,這些就算是他與知淵結道侶時也從未做過,不知這小紅魚從哪裏學得這樣精細。正思忖著,魚紅棠拍掌打著節拍,唱起仙家慶婚的歌謠。“雙鶴銜青葉,鵲踏香枝頭,琴瑟和鳴花不謝,藤下生瓜月常圓,一拜天地——”膝上水鏈一沉,竟欲壓著他跪下。藺負青唇邊漏出聲無奈的輕歎,也罷了,反正同方小禍星跪拜,他總是不虧的。至於這小紅糖,日後總能教訓得到。他還不信自己真就拿她沒法子了。蓋頭下的視野隻有細窄的那一線,自旁邊無聲地伸出一隻骨節修長,賞心悅目的手來,指尖被燭色映明。魔君心不在焉地將手指往上一搭,垂了眼睫順勢要跪。卻不料手指下的那點體溫迅速抽離,藺負青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紅綢蓋頭的一角被猛力一拽!紅影無聲飄落,頓時光華滿滿地衝進眼眶,藺負青忍不住側頭蹙眉一闔眼,再徐徐睜開,於是喜堂之景便被他盡收目下。……不過三步之外,方知淵亦被水鏈緊鎖,身上大紅喜服,是與魔君一樣的製式。赤光燭華落在他冷峻眼角,激得厲色鋒芒更盛。在他身旁,有另一個“魚紅棠”攙著他一側手臂,甜蜜笑容漸漸散去,眼底幽深。她看著方知淵的手。方知淵右手五指屈起,緊攥著那片紅綢。他方才假意遞手給藺負青,竟趁著那一個瞬息出其不意地扯落了魔君的蓋頭。“師哥。”方知淵沉聲開口。他的嗓音堅硬如寒天玄鐵,神情也更硬,更冷,幾乎是一字一咬地道:“你不願。”“你若不願,這就不是禮,隻是跪。”藺負青站在那裏,神色複雜地微微壓下眉宇,“……小禍星。”“這世上沒人能逼你跪。”方知淵卻不再看他,而是緩慢地將如刀眸光投向身側的魚紅棠,“她不行,我也不行。”第142章 花燭暖鎖紅帳遮此言一出, 堂內氣氛就是一滯。方知淵神色鋒厲,紅綢蓋頭幾欲被他五指生生扯碎, 顯然是動了真怒。魚紅棠臉色變了又變,兩道分身合為一體。她自也沒料到方知淵竟突然砸下這般重話,不禁心頭升騰一股逆火:“我逼他?小紅糖不過是想給你們兩個人好好的成一個婚!”她咬牙道:“上輩子,你們護了世上多少對道侶圓滿安好, 自個兒們卻不得不分居仙魔兩道,有情難續, 有苦難言——你們不委屈, 我心裏委屈!”方知淵冷聲道:“你不用說那麽多廢話,我隻知道他不願意。”花燭彩光搖曳幾許,本就詭異的喜堂內更加凝滯。藺負青一身赤紅喜服站在正中, 臂彎還搭著紅緞結的禮花,漸漸蹙眉也更深。他在琢磨方知淵那句自己不願意。這話沒錯, 他的確不願。可那份不願是惱魚紅棠這般胡來,在這三界將欲大亂的關頭將他二人與世隔離, 絕不可能是厭惡與方知淵拜堂成婚, 其中緣由是個正常人都能想明白。可藺負青心裏頗為沒底——因為正常人歸正常人, 他並不覺得方知淵能夠想明白,他怕知淵又想岔。這事要一旦講不清楚生出誤會, 那日後麻煩可就大了。藺負青想想便覺頭疼, 低聲對方知淵道:“知淵, 罷了。你我之間本就欠一場禮數, 來, 我與你拜過。”方知淵隻似沒有聽見,望向魚紅棠道:“你逼師哥跪禮,是要他與我成婚。我若死了,婚就不必成了,跪也不必跪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