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下的甲板在輕輕起伏,今日的海浪並不平穩。兩人自西涉水而來,身後來時明明還是晴朗的天空如今卻見了絲絲縷縷的黑雲。臨海浪濤微妙地有些躁動,卷著波一層層地蕩來。這並非什麽令人心安的征兆。葉花果小心翼翼地抬頭往遠處看,又看葉浮:“你真、真的不來虛雲宗坐坐嗎。”“不了。”葉浮的麵容很和緩,龍虹劍被他擱在臂彎裏,“你我萍水相逢,難得過客。再多打擾,怕是壞了這天賜的緣分。小丫頭,迴家吧。”“那……”葉花果毛手毛腳地從乾坤袋裏麵掏出她的瓶瓶罐罐來,殷勤地往葉浮懷裏塞過去,“這些丹藥,留、留給你。這個,內用,每日三服,一次五、五粒。這種是外敷,抹、抹在傷處的……”小瓷瓶白白淨淨,紅封條寫著藥名,還帶著一絲葉花果的手指剛握過的體溫。葉浮沒有推辭,都慢吞吞收在懷裏。扁舟又搖晃了一輪,他伸手扶了一把腿軟的葉四,目光往身後掃了個圈子,語氣不鹹不淡:“天陰,要起風雷了,快迴家吧。”“那我、我走了……?”葉花果心裏頭沒來由地突然有點兒虛乎。她掐訣禦劍,飛身踏上菟絲子。還沒飛出十步遠,又掉個頭迴來擔心地喊:“還有!三個月內,不可動武!”葉浮臂中抱著龍虹,聞聲低頭笑了一下,衝她擺擺手。修士禦劍總是快的。虛雲四峰上設有陣法,外人入了陣法便不能淩空,葉四如翠鳥投林般一頭紮進自己的迴春峰裏,幾個唿吸後,背影就消失在層山間。葉浮一動不動地看著女兒遠去。葉花果已經送迴虛雲了,可他並不離開,懷中的龍虹劍也自始至終沒有放下。他沉沉歎了一口氣,似乎有些苦惱,又似乎也不至於真有那麽苦惱,隻是心裏煩悶。總之葉浮迴了頭,劍神衝著身後的海天交際處那幾縷烏雲飄著的地方,開口道:“哪兒來的宵小,出來露個臉吧。”那裏明明是一望無際的海域,無有任何遮蔽物,什麽人什麽物都沒有藏匿之地。可葉浮的眼神卻罕見地帶著嚴肅。他挺了挺腰身,鬆緩筋骨,將龍虹劍握在右手裏。而當葉浮做完這個動作之時,海麵上便真的出現了個人。一雙白布鞋子踩在水麵上,波紋就此擴散開去。白色裙擺隨風飄動,瞧著無害得緊。海麵上站的,那分明是個身量修長的女子。素淨的發髻盤在頭頂,穿一身白色長衣,腰間掛著一把劍,容貌氣質並無甚出眾之處。唯獨若說什麽特殊的,便是這女子有著一雙金色的眼睛。她顯然並未刻意顯示什麽威嚴,可當她的目光落在葉浮身上時,眼神中便無意識地流露出與其同類如出一轍的高傲與冷漠來。金眼女子語氣很平靜,乃至似乎有些溫柔地道:“此刻退去,你尚可留得性命。”葉浮懶洋洋地問:“這座島上的人呢?”“我並不是來取你等性命的。”女子很耐心地迴答,“所以這座島上的活人,若是識時務,再逃得快些,也可留得性命。”“這座島上的每一個活人都不會逃。”金眼女子抿唇一笑,青絲垂在白淨臉頰上。她無比理所當然地道:“那他們便死吧。”葉浮的臉色不變,人站在那木舟上隨之輕晃,如足下生根。金眼女子又問:“你又怎樣呢?是要死,還是要活?”“我?”葉浮驚奇地將劍眉一挑,突然放聲哈哈大笑,聲震海天。他仰首將龍虹一抬,劍尖凝起三寸殺意,“你還看不出來,我呆在此地,就是等著殺你的嗎!?”臨海上驟然風起。葉浮足下一踏,小扁舟砰然震碎,木屑竹條四麵衝飛,濺起一束束衝天海浪!女天外神眯起她金色的雙眼,“又是螳臂當車之舉……”可葉浮的人影已經不在她的視野之內,劍神腳下一掠百丈,不留殘影,隻留海麵上一線轟鳴爆破。踏水浪,水浪碎成雪花;點礁石,礁石裂成墨粉。層層水浪中,一道吞噬了黑夜般的暗弧,無聲地刺向金眼女子的脖頸。看著這驚天一劍,金眼女子的臉上並沒有出現什麽意外的神情。這並非意味著葉浮的劍不夠強,隻不過是天外神都識得這位無鞘劍神,識得他的狂性與豪劍。再強的劍招,隻要出自葉浮手下,便並不值得驚訝。女子的手掌亮起金光,而她原本掛在腰間的劍已經不在腰間。隨著女子抬手,淡金的劍芒與深暗的劍芒於臨海上撞擊!霎那間巨浪轟然而起,洋洋灑灑地遮蔽了天穹上的陽光。每一道飛濺的水浪都化作縱橫的劍網,一個刹那間相擊萬萬次,水珠粉碎在劍意之下,又在劍意之下重組,生滅輪迴。浪水被激蕩向四麵,交手兩人所站之處,水位竟足足比原先的海平麵低下小半個山頭!水中魚蝦都被拋上天穹,落下時已被密密麻麻的劍意銳網斬得屍骨無存。血滴答滴答落入海麵,有那些無辜魚蝦的,也有交戰之人的。是那金眼女子唇邊湧出一股鮮血。她並不擦拭,血便染了白衣再落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