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愣住,繼而失笑。方知淵竟也在同一時刻迴了頭。他們兩個老大不小的人,就和偷吃糖的小孩似的鬼鬼祟祟、做賊心虛,卻又不約而同地迴頭——四目相對,露出有些尷尬的神情。方知淵的臉先紅了,他悶聲清了清嗓子,先給自己找了個好理由:“這山路不好走!我怕你跌下去,我——我得先送你下山,來來來……”他說得自己也理直氣壯起來,轉眼就向藺負青這邊大踏步走過來,沿途踩得長草歪塌。在黎明之前,那迎麵伸手而來的身影恍然竟不似分離,更像重逢。第111章 殊途破曉祈同歸三日後。白袍仙君手中一柄青杖, 獨自行在荒路上。自敖昭載著他渡過了臨海,藺負青便開始了一天裏半是禦劍半是步行的趕路之旅。如今雪骨城形勢未明,魔君慎重, 不敢貿然乘著金龍飛過去。他擔心太過惹人注意, 會引來什麽不必要的麻煩。至於自己的神魂, 藺負青並不怎麽在意——情況他心裏有數, 一年半載之內徹底康複是難了, 但隻要注意著些,應也沒什麽大事。他也不勉強自己, 禦劍片刻走片刻,白日趕路晚上歇, 三日之後已經走掉了大半路途。這一帶都是低矮的丘陵, 若是稍微偏個方向就能直達劍穀,再深入則是妖獸盤踞的棲龍嶺。前兩日濕淋淋地下了不少雨, 今日眼見著又起了霧。藺負青越是往深處走, 周圍的白色越是濃起來, 模糊了山石林木的輪廓。敖昭盤在他手腕上,此刻小聲道:“魔君陛下, 這段路小龍扶您走吧。”藺負青微微笑道:“不要緊。”他視覺恢複了七八成,平日的行路已經沒有妨礙。隻是如今四周籠罩山霧,藺負青便還是將五尺清明拿在了手裏。許是連綿雨季的緣故,空氣中的濕氣裏帶了泥土與草木的香氣, 很令人心曠神怡。魔君心境頗為愜意, 還對小金龍道:“昭兒, 你來看看,這段路你主人以前同我走過的,還走過不止一次。嗯,你看那裏,那裏他抱著我睡過的……”敖昭好奇起來:“主人和您?那時您們為什麽走這裏呀?”藺負青坦誠道:“逃亡。”“……”敖昭僵了。它又惶惶恐恐地問:“那、那第二次呢……?”藺負青忍俊不禁:“也是逃亡。”正說著,卻見眼前白霧的遠處顯出一團黑來,對麵徐徐走過來一個臃腫的影子。近了才看清那並不是臃腫,而是一個人推著一架輪椅。推輪椅的少年,略長的雜亂黑發散在耳畔,神情乍一看冷漠兇狠,仔細瞧上去又顯得有些木呆呆的,正是半血狼妖顧報恩。而輪椅之上的那病弱公子模樣的青年人,不是顧聞香又是哪個?那木製的車輪骨碌碌響,碾過沿途砂石,輪椅被推到白袍仙君身前五步遠處。顧聞香一襲靛藍長袍,手中掂著一把紙折扇。望見藺負青便眯起桃花眼,柔柔弱弱地笑道:“蓮骨,數日不見,別來無恙?”小金龍敖昭從藺負青的手腕上抬起龍頭,齜牙怒目,發出威嚇的吼聲。顧報恩臉色頓時就是一白,攥緊了輪椅的推柄。藺負青倒是淡然自若,拍了拍小金龍,“昭兒,不必這樣。收收威壓,那小狼受不了。”他問顧聞香:“你來做什麽?”顧聞香並不在意敖昭的敵意,隻垂下眼弱弱地歎息道:“蓮骨,你這話叫我如何接呢……”他又將眼一抬,眼瞳裏浸著滿滿的優雅笑意,“如今所有的魔修都聚集在陰淵之畔,我在顧家無依無靠,飽受欺淩,不跟著你一起去,還能去哪兒呢?”“顧鬼狼,你給我好好說話。”藺負青淡然一挑眉,“怎麽,你的那兩件東西到手了?”“那是自然。”顧聞香將手中折扇在掌心打了個旋,隨意地一彈指,解除了施加在上的障眼法。頓時,普通的紙折扇上光澤流轉,寸寸亮起細膩柔色。此刻再看,扇麵上鋪的分明是千金難覓的燒霞綾;扇骨卻是暗黑的冰玄鐵鑄就,瘦硬如鬆枝,雕著無數細小的法陣符文,令人見而膽寒。——這正是顧家的兩件傳承仙器之一,折扇“神機”。顧聞香又一抬手,掌中現出一柄三尺長的手杖,笑眯眯道:“還有呢,在這裏。”這手杖材質似鐵似木,上鑲十一顆墨藍玉石,就如十一顆眼珠子,滾滾的妖陰之氣撲麵而來——這便是顧家的另一仙器“鬼算”了。藺負青不語,暗想:這神機鬼算兩仙器,前世就是被顧聞香趁仙禍之亂得到了手,這次麽……看來是一迴生二迴熟。顧聞香還在那裏哀愁:“可惜,蓮骨你看不到顧家發現仙器被盜後大亂的場麵,多遺憾。”顧報恩一直呆立在一邊,他一心忠誠的主子並不怎麽理他,外人瞧著多少有點可憐。在這狼少年心裏,大概他家公子便是世上最柔弱最可憐,最易碎最需要保護的人兒,也是他發誓效忠的至高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