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看不見希望,後頭的退路被他自己斬斷了,他就這麽摸著黑地走。當時沒有人知道這條路多長,是三年,還是三十年,還是三百年。如果,方知淵撐不住了呢?如果他終於在某一個日子崩潰了,開始渴望一個解脫呢?藺負青忽然心如刀絞地意識到,到了那時,這個承命魂陣,會成為多麽殘忍絕望的束縛。隻要一日有承命魂陣在身,方知淵就不能殺死他,也不能放走他。因為世間所有加諸於這隻白衣魔物身上的傷害,都將反噬在方知淵身上。要麽死。要麽帶著藺負青,在煉獄裏活。這才是當年,方知淵跪在尹嚐辛麵前之時,給自己定下的歸宿。他性子太狠,連半分迴旋的餘地都沒給自己留。而他們的師父虛雲道人,定是看透了方知淵的決意。於是尹嚐辛神色哀傷地淺歎著,沒有說行,也沒有說不行。而是在失蹤前的最後,留給了方知淵這麽一個不完整的陣法。你不信命,你不放手,你想帶著你師哥在煉獄裏走。那好,你便去吧。隻不過,為師就給你三年的時間。再多了可沒有。倘若三年後,依舊尋不到為你師兄破這魔障的法子,那你就得乖乖的……從這條煉獄之路上給我滾出來。當年的虛雲峰頂,師父定是這樣想的。皚皚靜雪,翠翠老鬆,聽見了。第98章 昔時向死求故人尹嚐辛不忍將自己的二弟子推向絕路,是以將承命魂陣的時限設為三年。可這對於當年跪在風雪中的方知淵來說, 不亞於晴天霹靂。限製藺負青的囚魂鎖已斷, 保護藺負青的承命魂陣將消, 他似乎終於走到了盡頭。可這條路,他還沒走夠。當年那個白衣逍遙的小仙君的音容笑貌, 已經在記憶中模糊了,在他眼前的隻有唇齒沾血的魔物。可就算如此,他也舍不得放手。眼前滿是被風吹亂的碎雪,去了又來, 來了又走, 白花花一片,好似他越來越飄渺模糊的意識。穆晴雪在方知淵麵前半蹲下來,她看著仿佛一瞬間就被打散了魂魄似的青年, 輕聲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你不欠你師兄什麽了……你可以解脫了。”方知淵漆黑的眼珠艱難地轉動。他望著懷裏無知無覺的藺負青,痛楚遲鈍地爬上來, 好似心肺都燒化成了焦灰。周身冰寒, 五內俱焚。“我……”方知淵沙啞道,“……不讓他做妖魔。我不讓他去害人。”他撩起藺負青的長發,那黑緞子似的漂亮長發,因失血而哆嗦個不停的手指描摹著藺負青的五官。方知淵的嗓音也哆嗦起來:“他不喜歡。”穆晴雪道:“你放下吧。”方知淵閉上眼,抱緊了懷中的白衣魔物。他道:“等承命魂陣消散, 我會……”他嗓子啞得聲不能繼, 就連這幾個字都是從喉嚨裏絕望地擠出來的, 好像一身骨血都被擠碎在裏頭,再被嘔出來。藺負青眼眸空茫,抬頭盯了方知淵片刻,他有了些力氣,就張口去咬方知淵的脖頸。剛結了痂的傷被撕裂開來,血色再次洇然。滿目是雪的潔白,也是血的鮮紅。穆晴雪看不過去,扭過臉道:“最後這幾天,你若是想,就陪著你師兄吧。”她走向自己的帳篷,掀起厚實的氈毛帳門,裏頭燈火透進來:“你可以帶他在我這裏住,來,進來吧。”眼前之人並不挪動。穆晴雪皺起秀眉,想起方知淵被藺負青幾乎踩廢的膝蓋骨:“對了,你站不起來。”她伸手,想去攙扶方知淵的手臂。方知淵搖頭。他道:“禁製。”穆晴雪恍然:“是我忘了。”她上前,解開了藺負青身上的禁製,“快點,若是魔物狂亂起來,你我都壓製不住。”也是這時候穆晴雪意識到,方知淵寧可以自己的血肉靈流來哺喂魔物,卻始終沒有破開她用以束縛藺負青的禁製。本以為是個被至親之人的入魔折磨得精神失常的瘋子,沒想到居然還存著清晰的理智。這讓穆晴雪覺得,這家夥還不是無藥可救。……方知淵在穆晴雪那裏借住了幾天,藺負青則仍是被重新下了禁製,鎖在帳篷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