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負青又與尹嚐辛簡單聊了幾句,便拜別師父。兩隻小鶴妖殷勤地想送他,也被他哄了兩句婉拒了。於是藺負青仍是獨自往下走。沉靜平淡的神色鋪在略微低垂的,很好看的眉眼間。他似乎還沉浸在一些不易擺脫的思緒中,許久才輕吸一口氣,略冷的空氣灌入肺腑。還沒走到青石小路的盡頭,忽見一個黑衣冷厲的少年身影,懷裏抱著刀斜倚在一顆鬆樹下,眼神放空地盯著積雪,不知在想什麽。“知淵。”藺負青眨了一下眼,快趕了幾步,“你在等我?”“……啊,”方知淵倏然迴神,先是含糊地應了聲。又沉默了片刻,他才別扭地撇開臉,嗓音低沉地補充了一句:“我……我看不見你的人,總還是不安心。”“……”藺負青動了動唇,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是從小看著方知淵長大的。虛雲那些小弟子怕他們方二師兄不是沒有道理,這人小時候瘋的很厲害,又狂放又邪性,哪怕後來幾經世事磨難做了仙首,也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雷厲作風。這樣的一個人,現在居然硬生生被他搞的這麽擔驚受怕,坐立不安。真是……藺負青看著都覺得過意不去。哪怕一個人的腳步聲變成了兩個人的,又多出了兩個人的談話聲,在這山間仍是顯得清靜。方知淵目視前方,“師父找你是什麽事兒?”那朵桂花如今被藺負青收在了隨身佩的乾坤袋裏。藺負青略想了想,反問了個別的問題:“知淵,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是說,前世的如今這時候,你是什麽樣子的?”方知淵嗤笑一聲,露出幾分追憶之色,“還能是什麽樣子。很兇,很壞,被你寵的無法無天。”“隻曉得修煉刀術,天天折騰你,不給你好臉色,興頭上來了就要和你打架。外界都說虛雲的大弟子和二弟子不合。”藺負青十分精準地從方仙首那一堆自嘲之語中挑出了他想勾出來的話頭:“你曾經那麽瘋魔地練刀是為什麽?”方知淵給他問的愣了一下,“什麽叫為什麽。你想說什麽?”“你忘了?……那沒什麽。”藺負青定定地望著他,攏著衣袖,“先陪我走走,好不容易迴來了,這座太清島虛雲峰,我還想到處看看。”方知淵本來是反對的,剛剛重生迴來,他心裏還把藺負青當那個一碰就碎的病弱魔君——有時候心理陰影太深刻了,一時總是很難扭過來。可藺負青堅持,方知淵最終還是妥協了。兩個人不緊不慢地往山下走,隨口閑聊幾句,大都是少年時期的迴憶。這棵樹下對過刀劍,那塊石上論過道法,相伴的歲月仿佛都曆曆在目。“對了,那個孩子……叫沈小江的。”藺負青又想起來這事,“我前世有些印象,他是個隱靈根,心性看著也很不錯。這樣的孩子,一旦覺醒就會進步神速。”“你有意培養他?”“也不僅是他一個。倘若仙禍降臨真是定數,那麽世道很快就要變了。我是大師兄,總要為宗門的日後做些思量。”說罷,藺負青輕歎一聲,閉眼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麽了。待到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他們也下了山。山腳下,一座座土屋上炊煙嫋嫋,是外門那些弟子們開始生火做飯。虛雲的外門以年輕弟子居多,但也並不僅招孩子。放眼望去,從七老八十的白發老人到兩三歲牙牙學語的小奶娃都有。太清島四麵環著浩蕩的衡海,如今正好是漲潮的時間,隱隱能聽見孩童的嬉笑聲伴著遠處的海浪聲。不像個威嚴的仙門宗派,反而更像個溫馨的農家山村。兩人沒去打攪那些孩子,一個禦劍一個禦刀,飛離了太清島,懸在海上靜靜地坐著。浪花無聲地卷湧,赤紅的夕陽正流淌在水麵上。藺負青眼簾微攏,忽然聽見身旁的方知淵開口道:“就是這裏。”藺負青不禁迴頭,恰好海風吹來,他看見方知淵額際的散發被吹亂。方知淵伸手指著一塊海域笑道:“當年,你就是在這兒,把我從海裏拽出來。”藺負青怔了下,隨即淺笑:“你好記性,大海都一個模樣,怎麽還能記得是哪裏?”方知淵輕輕道:“我就是記得。”他說罷短促地吸了口氣,“師哥,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了,我想起我當年為何練刀了。”方知淵不迴頭,就這麽凝望著海麵,衝身邊兒把手一攤,“給我吧。”藺負青靜默片刻,攤開手。手中是那一朵馥鬱飄香的桂花。——金桂宮,仙界第一宮。立於六華洲,行事光明磊落,處世大仁大義,不涉勢力鬥爭已有近百年,不結盟亦不結仇,素來被奉為仙界公正第一、威信第一。乃至仙界有個不成文卻自在人心的規定,仙界仙首的重擔,曆任都是由金桂宮主來挑的。前世的方知淵,也同樣先是繼任了金桂宮的宮主之位,後才被尊為仙首。而金桂試,則是金桂宮為下一代年輕人而設立的仙界大比,是一場屬於天之驕子們的盛宴。幾乎沒有人能抗拒金桂試的誘惑。它能給你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要名,金桂宮在仙界的地位足以助你一戰成名;要財,天下至寶不要錢似的當獎送;要權,無數宗門正盯緊了這個機會拉攏人才。要道途,金桂宮藏書閣包羅萬象,小幻界無數仙器,特為金桂試前十二名開放;要機緣,當今仙首將親自接見奪魁者,若能得其半句指點,便是許多元嬰期乃至大乘期的強者也要眼紅的機緣。不知有多少奇才留在青史裏的第一筆濃墨重彩,都繪成了淡金桂花的模樣。藺負青拉過方知淵的手,將桂花放在他的掌心:“師父告訴我……金桂試將開。我們該做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