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負青在半途躍下,飄然著地,走向荀明思問:“有什麽事麽?”“險些忘了要事,大師兄莫怪。”荀明思溫和地上前一步,“前幾日師父他老人家似乎尋你,隻是那時你師兄妹三人尚在相約閉關,不好中途打攪。師父便囑托……待大師兄出關之後,要記得叫你去見一見他。”藺負青神色微變。“師父”兩字落入耳中,有如投石入湖。……前世,虛雲道人尹嚐辛隕落在那場改變了一切的浩劫裏。自那之後,藺負青再也沒能見過他的師父。到後來,已經有太多人忘記了魔君藺負青曾經也是虛雲宗弟子,有個仙家的師尊名喚尹嚐辛。他們隻記得那道黑裘玄袍的孤美身影,高坐於白骨鑄成的城樓之上,驅策魔修,君臨天下。獨獨是藺負青本人忘不了。午夜夢迴,輾轉反側,幾十年。荀明思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小弟子們:“這裏也快結束了,剩下的交給明思便可,大師兄請去吧。”藺負青倏然閉眼,眉心一道淺痕。他壓下胸口翻滾的情緒,“好,多謝你。”……虛雲四峰,主峰最高。峰頂乃是虛雲道人尹嚐辛開辟洞府之處,常年積雪不化,瑩白如幻境。藺負青沿著腳下積了雪的青石小路往上走,腳步聲空曠而清靜。小路又窄又彎,兩側是嶙峋山石,生著根節盤曲的老鬆樹。昨日剛紛紛揚揚了一場大雪,樹梢上都是白的。他本想拉著方知淵一同去見見師父,後者猶豫了片刻卻拒絕了,說是他年少時脾氣叛逆,和師父也不怎麽親近,若是上趕著陪師哥去見師父實在太反常,還是下迴再說。藺負青想著是這個理兒,也沒強求,獨自上了主峰峰頂。踏上最後一階青石階,他抖了抖衣袖,理了理袍角,莫名地有點緊張。許是近鄉情怯。兩聲悠長嫩啼自天際傳來。一對仙鶴自雲霧之間飛近,盤旋兩圈,款款收翅。分別化為了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孩子和一個豐神俊秀的男孩子,翩然落於藺負青身前。那鶴妖女孩兒白棉衣,黑罩褂,兩條紅緞帶挽著雙環髻,瞧著十二三歲光景,笑嘻嘻地對藺負青作揖道:“哎呀,青兒來啦!是來見宗主的嗎?怎麽站在這裏不動,快裏頭請呀。”鶴妖男孩兒也幾乎一樣的打扮,隻是在腦後束了一個小發髻,也作揖道:“青兒哥哥好久不來了,宗主很是想念。”這對鶴妖兄妹常年留在主峰之頂侍奉宗主尹嚐辛,也是前世的老熟人了。藺負青和他們倆打了個招唿,更往裏走。遠遠的,隻見一間小築俏生生地隱在幾株極高大的青鬆之下,同樣是積了皚皚的一片雪。屋外有個道人,散著發,支著腿,頭枕在曲著的手臂上,很是散漫地側躺在鬆樹下頭。藺負青目不轉睛地凝望著那個人影,一步步朝青鬆下走過去。人影漸漸清晰起來,果真是他的師父,是虛雲宗宗主,虛雲道人,仙界最強的渡劫期大能之一 ,更是當初傳授給他逆溯時光的重生禁術之人。尹嚐辛。師父還是一件灰色道袍,容顏清瘦、長眉細目,氣質也是記憶中的——用知淵的話說,“又懶又頹廢又孤高不可一世的死樣兒”,閉眼睡覺的時候活像隻大灰貓。藺負青不禁略微恍惚。他好似入夢,又好似幡然夢醒。與大多仙門子弟不同,藺負青雖然根骨奇佳,資質驚人,卻並不是仙界出身。他是凡俗界的孤兒,從小流離輾轉,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八歲那年,是尹嚐辛將滿身血汙的他從戰火紛飛的屍體堆裏拉出來,帶上了太清島虛雲峰,帶上了浩蕩仙途。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青兒。”閉眼躺在青鬆底下的尹嚐辛忽然毫無征兆地開了口。他翻了個身,將眼皮散漫地一掀,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怎麽,為師的臉上有東西?”他一雙斜長眼睛天生微微上挑,瞳色略淡,的確給人些許孤高散漫,目空一切的感覺。“沒有。”白袍少年很乖巧的往前跪坐,輕輕說:“一個人閉關多日,嗯……有些想師父了。”修仙之人,尤其是天資很高、少年有為的修仙之人,外貌往往比真實年齡稚嫩不少。藺負青和方知淵都是如此,前者尤甚。隻需把那與年齡不符的深沉神情收一收,清冽眼眸一抬,就是如初雪般純粹的柔軟少年。尹嚐辛搖頭笑了一聲,坐起來:“謔,傻孩子。修行之途漫漫遙遙,一個人的日子多著呢,必須耐得住寂寞。”藺負青垂眸點頭,“青兒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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