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霜長長吐出一口氣,他如釋重負地看著路聽琴停下的手。此時此刻看著這雙瑩白如玉的手指,再也泛不起一點遐思,“師尊折煞弟子了,千萬不用道歉,是弟子無能。” “我不清楚玄清門的符文教到了什麽程度,以你現在的領悟力,已經相當可以了。” 路聽琴學著玄清道人的喜好,用靈力凝聚成一隻符文組成的蝴蝶。 符文蝴蝶仿佛得到了生命般,在符文的驅動下自行飛到重霜鼻尖,翅膀扇動間帶出冰涼的氣息。 “……師尊,這是聚符成靈?”重霜不可置信地看著符文蝴蝶。 路聽琴隨手弄出蝴蝶後,起了興致,照葫蘆畫瓢做出一隻純粹由符文組成的兔子。兔子蹬起後腿,跳到了重霜身上。 “怎麽?”路聽琴道。 蝴蝶和兔子不是真實的形態,由功能性的降溫符文組成,它們繞在重霜旁邊,源源不斷提供著涼意。 “師尊,這是聚符成靈!師尊什麽時候會的,師祖知道了嗎?”重霜的手沒有真正碰到符文,隔著一段空氣,撫過兔子晃動的耳朵、移動的身體、還有圓球狀的尾巴,最終虛虛攏在兔子身邊,像捧著一種神跡。 路聽琴不明白重霜突如其來的激動。他手指一動,默默在空氣中畫了個問號,又飛快抹去。 “怎麽了?”路聽琴重複問道。 重霜數著時間,見數息過去,蝴蝶與兔子依舊如生,歎服地看著路聽琴,“嵇師伯教符文的時候,說成靈是符文的最高境界,至今無人能達到這一點……師尊,你怎麽像沒事發生過一樣,你是不是不清楚仙門現在符文的水平?” “現在是什麽水平?”路聽琴不自在地垂下頭,畫了一個小烏龜。符文烏龜在石桌上慢騰騰爬著,被路聽琴戳成底朝天,四肢刷地縮迴殼裏。 “會的人基本上隻知道起始符文和幾種基本用法,精深一點的都是奇門遁甲那邊的人在研究,用在高級陣法裏。” “不至於,蓮州城城牆那個還是可以的。” “那是師祖早年親手畫的。那個符文組一出無人能破解,蓮州城因此被叫做人類最安全的城。” 路聽琴迴想了一陣,謹慎問道:“……師祖的符文在大陸中,算是什麽水平?” “前無古人,他用符文實現了很多法訣解決不了的事情。” “那仙門呢,對於符文的教學是什麽水平?” “仙門中隻有玄清門還保留著基礎符文教學,其他都已經放棄。” 路聽琴手一抖,畫出一隻走了形的小胖貓,“這樣啊……我疏忽了。我以為蓮州城的符文是通用水平,按著那個程度教你們的。” 怪不得阿挪學得魂都吐出來了。路聽琴以為自己在從一加一教起,頂多超綱加一點立體幾何或者簡易方程,沒有到高等數學的地步,實際可能上來就是理論物理。 “師尊該去仙門大比,讓世人知道師尊的見解,”重霜往前坐了一點,身體前傾,“師尊教學的方法和所有的符文書都不一樣……是我完全沒聽過的內容,由淺到深。” 路聽琴蒼白的臉泛起一點紅暈。 重霜唿吸一窒,要說的話都拋到了腦後,“就,就是這樣,特別不一樣。” “你能學明白,挺好的,”路聽琴低頭改著符文小胖貓,讓迷你小貓活蹦亂跳地去和烏龜玩,“大比的事……再說吧。講就算了,可能到時候去看看你的比賽。” “師尊,請你一定考慮一下。”重霜按捺不住心思,繞過石桌,半蹲在路聽琴身側,仰頭看著他。 “師尊能把複雜的符文教明白,還在讓弟子考慮簡化的問題,爭取做出入門者都能用的東西……師尊是想讓每個仙家弟子都能用上符文嗎?那就一定要去仙門大比,那時候人最全,是講學的好機會。” “不,我……”路聽琴捏完小貓,又開始戳符文烏龜。烏龜隨著他的指尖躲避著,一被碰到縮起頭裝死。 路聽琴沉默了很長時間。 重霜的話給路聽琴展開了一個新的方向。 讓每個仙家弟子都能用上的符文…… 路聽琴穿來後,最早見過的符文就是師祖的傳音符,之後是封住乾坤袋和包袱的符文。受這些影響,路聽琴講符文,從來都是當做實用性的工具來講。 既然是實用性的工具,就應當是簡單方便、老少皆宜,因此他讓重霜試著改進一下複雜精深的傳音符,但更多的擴展還沒想過。 “仙家弟子不會符文,也有法訣可以作為替代品,到也沒有那麽急需……”路聽琴的指尖在石桌麵上劃出雜亂的紋路。 “重霜,你覺得有可能,讓不會靈力的人也能用上符文嗎?” “師尊……願意讓所有人用符文?” “不可以嗎?” “不,不,當然可以,當然可以,”重霜低下頭,快速按了一下眼睛,嘴角上翹,“我沒想到這一點……進山太久,都快忘了以前的生活。” “有些還是可以用的,”路聽琴想著自己覺得方便的地方,“比如包袱擴充和減重、最簡單的燒水加溫……” 重霜接著說道:“還有加固和照明,衣裳和茅草太容易破了,夜裏也太黑。” “等你有空的時候,去村鎮和城裏分別幫我看看吧,”路聽琴想了想,“看看不同的人家都有哪些不便的地方。” “不過這個也沒那麽容易。設計時首先要考慮沒有靈力的啟動方法,要簡單直接,還有危險度、應急方案、失效預警……” 路聽琴腦子飛速運轉起來,他同時列出了最簡單的幾種基本符文,在這腦中演變著。 “師尊,不著急,不著急,”重霜趕忙把路聽琴喚迴來,路聽琴大病初愈,剛輕鬆幾天,他實在不願意讓路聽琴再開始費神。 “師尊要是想做,帶我一起做這件事好不好?師尊之前講符文說,學習的計劃可以分短中長三期,有次序地往前推進,這件事是不是也可以,把要考慮的東西都列出來,一件件往後走。” “可以。”路聽琴聽到重霜的話,忍不住笑了。 這都無師自通開始學會項目管理了,哪天沒準可以獨自領課題。 路聽琴拉起重霜,看著重霜的臉。 重霜自從化形了之後,又去南海磨難了一圈,身形氣質較以前都有了變化,不是先前那個青蔥少年模樣。 他個頭高了,要路聽琴微微仰頭才能對上眼睛。淩厲的劍眉下,一雙黝黑的眸子正擔憂地迴望路聽琴,薄唇緊抿。 路聽琴越看越順眼,“我的方向有眉目了,你的呢?” “什、什麽?”重霜緊張地偏過頭,不敢再直視路聽琴。 “你最開始不是要過來和我探討方向嗎,是師祖說的那件事吧。” 龍江求婚之後,玄清道人說南海龍宮還是無主之地,建議重霜考慮一下自己的方向。當時重霜說要跟在路聽琴身邊,路聽琴就把這事記在了心裏。 “呃,對,是……請師尊、師尊解惑……” “選擇權在你手上,我隻提供參考。” 路聽琴雙手覆上重霜的臉頰,讓重霜麵向自己。 “南海龍宮有侵犯陸地的傳統,沒有一個可靠的、我們這邊的人看著不行。南邊屏障也出過問題,最好要加強巡視防護。龍江拿出了一個紅珊瑚,想必在南部的深海有更多值得開發的資源……你明白嗎?” “我,我,我,”重霜的臉頰一點點變紅,他看著路聽琴彎起的唇角,心砰砰跳著,幾乎要聽不清路聽琴在說什麽。 “我什麽我,” 路聽琴雙手合攏,刮著重霜的臉頰收了迴來,指尖無意中碰到重霜幹燥的嘴唇。“明白了就去吧,我的小黑龍……保護好自己,去拿師祖說的權柄。” 重霜的身形砰的一聲消失了。 他倉促間變錯了形態,變成了帶翅膀的肉嘟嘟小黑龍,渾身冒著熱氣,縮小身形,將自己牢牢藏在羽翼之下,一連聲地答應道:“好,好,好。”第69章 飛雲峰,嵇鶴所在地。 月色清冷, 玄清門籠罩在靜謐的春夜中。 重霜輕功飛到峰下, 沿著長而陡峭的石階向大殿走去。 大殿佇立在半山腰, 雕梁畫棟、用料考究, 道兩旁燃燒著精雕細刻的庭燎,煌煌的火光照亮一方天地,一座鑄銅大缸放在殿旁。 仙門建築多莊重古樸, 嵇鶴的飛雲殿精致奢侈, 有當代最頂尖的雕刻工藝,和明亮璀璨的寶珠裝飾, 整座大殿常常翻新。 重霜站在玉階下,耐心等待著。 一道破空聲傳來, 嵇鶴從峰頂禦劍而下。他踏著寶劍,從高空俯視重霜, 俄而輕飄飄地跳下。 “稀客啊。”嵇鶴打了個響指。 幾道氣流攜著火折子, 點燃了大殿內的數座燈具。嵇鶴站在燈火昏黃的大殿前, 半邊臉沒在陰影中,“你不陪著你師尊,來我這幹什麽?” 重霜麵色沉靜。他對嵇鶴按照龍族的習慣, 手按在心髒處行禮。 嵇鶴眉頭一跳,“醜話說在前麵, 我依然不喜歡龍族, 跟你也發展不出什麽師伯師侄的好感情。有話直說, 不要耽擱。” “請師伯教我經商和營造。”重霜道。 “啊?”嵇鶴的寶劍沒有出鞘, 在空氣中繞了半圈,“我看你這樣,還以為你要去南海,找我幫忙打不聽話的龍。” “去過了。”重霜催動龍氣,在喉結處顯露出一片金麟。 嵇鶴的麵容凝重起來。他掠過玉階,站在和重霜平齊的位置仔細看著金麟。 龍族以力量為尊,手按住心髒處行禮的意思,即為甘願為至高者獻出自己的生命。王族為了掌控部下,會在重要部下的心髒處打上自己的烙印,通過特殊的鱗片控製。 鱗片中烙印的數量,象征著王的權柄。 烙印是征服的象征,取得方式很簡單:打到服氣為止。一旦王的力量衰落,無法駕馭烙印,權柄也隨之終結。 “這鱗片裏有烙印?”嵇鶴皺起眉頭,“權柄最好一氣嗬成,不要給他們準備的機會。你前些天還在聽琴那裏晃蕩,按最快速度也拿不了多少。趕緊再過去,把他們都解決掉。” “都完成了,師伯。”重霜收了金麟,語氣涼薄地說道,“他們比不過應衍的一根龍角。就是有一條躲進了大漩渦裏,抓出來費了點功夫。” “你要確定好,一條都不能落。”嵇鶴強調,“也不要讓他們上岸生事。” “師伯放心,我令他們待在南海,先理清南海內聽龍族指令的海獸巨怪的數量,然後去探查屏障附近的空間裂縫,設立警戒。” 嵇鶴淩厲的目光注視著重霜,“權柄一拿,就要拿到底。絕不能輕易再交出去。你想好之後要走的路了?” “我想好了,一直沒有變過。”重霜垂下目光,微微彎起唇角,“我的路是師尊,他的意願就是我的方向。” 嵇鶴側身,向大殿一擺手,“進殿說,南海王。” 他們在大殿中分坐兩側。 “我想造一棟白玉樓,”重霜坐在官帽椅上,黝黑的眼眸中反射夜明珠的光亮。 “師伯營造經驗高超,將法訣和匠造結合得□□無縫,能在最短時間內造出最漂亮的殿宇。請師伯傳授我要訣,可能的話,請借我一些大匠。作為報償,我去找師伯要的任何深海珍寶。” 嵇鶴輕哼一聲,“陸上和龍宮不同,我的人隻能在水上幹活,不可能到海底。” “就是在陸上,建樓這件事還請師伯幫我保密。”重霜道,“我想填出一塊島礁在上麵開工。銀錢的話,可以挖掘南海的資源,去新開放的口岸互通。” 重霜話音和緩。他發絲還帶著海風的腥味,下擺殘留幾滴沒弄幹淨的血。為了節省時間,他在南海攪動起滔天巨浪,抓住能找到的龍,強行按著一起往死了揍。 他本想快速趕迴山居小院,卻在南海秀麗的風光中擱置了速度。 “我給師尊整理密室中的藏書時,看到他在大海的地方做了標注。師尊一定想去看看的吧。”重霜笑容多了溫度,他想到路聽琴的麵容,聲音放輕,表情軟化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