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頭看見人,下一瞬就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坐直身來,連背脊都繃緊了,才想起他現在可是皇帝啊,怎麽能怕丞相。  謝容頭皮發麻,故作鎮定道:“朕可沒記得有召丞相入宮。”  上次沉硯能無召入宮,直到過宮門才被稟告上來,他就覺得奇怪了,後來若無其事地打探了一下,才知道原身竟是給了丞相一塊能隨意出入皇宮的令牌。  原身這個小傻瓜啊!  這不是把命往別人身上送麽!  謝容想到這就腦殼疼,心想他是不是該找個理由將那令牌收迴來。  想了一瞬,他還是有些慫,抬手示意小太監在軟榻旁邊添了座椅。  沉硯溫文從容地在座椅上坐下,不答反道:“陛下龍體可好些了?臣許久未見陛下,不知陛下近況,甚是擔憂,才忍不住進宮來。”  沉硯眸光輕柔,但謝容被他望著,隻覺得有無數利刃嗖嗖嗖地紮過來,透心涼。  那明明是充滿關懷的問話,落在謝容耳中,也仿佛是冷酷無情的一句“陛下你怎麽還沒死?臣都等不及了,才忍不住進宮來”。  謝容還惦記著自己的身份,怕太緊張被看出不妥,慢慢地鬆了鬆繃緊的脊背,半靠在軟榻上,仿佛就有了點依靠。  然後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丞相有心。朕尚……尚有些頭暈。”  沉硯敏銳地察覺到謝容對他隱約的抗拒,眉梢輕動。  宮裏有他眼線,說不知陛下近況是假的。  不過眼線也隻簡略地告訴他,陛下約莫是沉溺美色導致腎虧,別的再沒探出來,那太醫嘴巴跟河蚌似的,問來問去就是操勞過度氣血有虧,再扒拉不出什麽來。  但沉硯不信。  就像他之前也一點都不信謝容說要退位。  沉硯一沉默,謝容就開始慌張。  他一直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在謝爺爺的教導下一直活得很樂觀。  之前見不到沉硯的時候,他雖也擔心得要命,但還能快快樂樂地吃喝睡,有條不紊地收集消息,為逃離這個皇宮做準備。  然而現在沉硯在他麵前晃,他突然就開始慫起來了。  他有把握騙過那些連直視他都不敢的宮人,卻對沉硯一籌莫展。  這大概就是主角和炮灰天生不合的氣場吧。  謝容滄桑地想。  他將手裏的小竹簽隨意扔到案幾上,將落在他衣襟上的半片甜瓜撣落在地,慢慢地深唿吸,冷靜下來。  然後決定尋求個同盟:“宛兒,過來給朕揉揉肩。”  小宛兒笑容軟媚,毫不猶豫地告辭:“奴新學了一首曲子,不如趁此機會獻與陛下。”  旋即便如翩躚的蝶,腳步輕盈地下了涼亭,和少年們混在了一起。  頓時變得孤立無援的謝容:“……”  他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渣男找小情人被正宮當場抓獲的錯覺。  這錯覺太可怕了,謝容一個哆嗦,趕緊把腦海裏的想法拍散。  猶豫再三,他還是若無其事地找了個話題來試探:“丞相今日進宮又是來給朕送折子的?”  沉硯道:“折子已送去書房,陛下晚些便可去批閱。”  謝容小聲嘀咕:“朕不是說了一切由丞相決斷,不必再送進……”  “陛下。”沉硯慢悠悠打斷他,“臣今日進宮,不是為了說這些的。”  他笑容清淺,像寒冬臘月裏穿過雲層落下來的和煦陽光,溫暖又輕柔。  謝容與他對望著,有霎時間迷失於他唇邊的笑意裏。  京城裏無人不知丞相大人容貌出眾,風采折人。  甚至私下裏許多小姑娘家都臉紅紅地悄悄稱他為玉人。  溫潤如玉的玉,天人之姿的人。  謝容想起那天第一次見沉硯的時候,他也有失神過。  沉硯的容貌不是很精致昳麗的那種,論漂亮,在場的少年們隨便挑一個出來都比他漂亮。  但是謝容就很喜歡他這樣的。  確切而言,是喜歡沉硯的笑。  小謝容是被拋棄在福利院的小嬰兒,他小時候身子很差,雖然長得可愛,但小病不斷,沒人願意帶他迴家。  每次有人來領養別的小朋友,他都會躲在樹後,眼巴巴地看著。  院裏最後被領養走的是一個四歲的女孩兒。  小女孩膽子小,大概是畏懼分離,臨別前嗚嗚地哭著,抱著謝爺爺的腿不肯鬆開,來領養她的年輕女人怎麽哄她都不行。  陪年輕女人來的是她侄子,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見狀走了過去,摸了摸女孩兒的頭,半蹲下來哄她。  少年眸光燦若星辰,笑容溫柔,女孩兒被他哄了一會,終於鬆開了抱著謝爺爺的手,抽抽搭搭地撲進了少年懷裏。  不遠處,小謝容看著少年哄女孩兒,眼底難掩歆羨。  等來人走後,小謝容也吧嗒吧嗒地跑了出來,抱住了謝爺爺的腿,仰著頭看他。  謝爺爺當然知道小謝容在想什麽,可他也沒辦法。  年過六十的老人彎腰抱住小謝容,無聲地歎氣:“小容容以後和爺爺一起過日子好不好?”  小謝容依偎在謝爺爺懷裏,乖乖地奶聲奶氣說好。  可他心裏卻壓製不住地渴望著,要是他也能有個哥哥就好了。  他也想被哥哥溫柔地摸摸頭,想被哥哥抱著小聲地哄。  時過境遷,謝容已經不太記得少年的容貌了,隻偶爾會想起那天傍晚夕陽下少年溫柔的輕笑。  他以為他永遠都不會再見到這樣好看又令人心動的笑容,可現在他在沉硯身上看到了。  “陛下?”  “臣好看麽?”  一張俊臉在麵前驟然放大,謝容從遙遠的迴憶裏抽身,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就抬頭向後仰。  沉硯飛快抬手,在他後腦勺處墊了墊,避免了他後腦磕出個大包的下場。  謝容一腦袋撞沉硯手心裏,安然無恙,隻是他方才條件反射沒省著力氣,這軟榻又是硬木靠背……  謝容心虛地趕緊坐直身來,輕咳一聲:“丞相還好吧?”  沉硯瞥他一眼,收迴手來,動作慢吞吞的,將微紅的手背露在了謝容眼前。  謝容盯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肅然。  這什麽意思?  要算賬嗎?  謝容突然想起來原書裏對沉硯的形容。  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也是寒劍鑄於世,出鞘便見血,鐵腕無情斬盡宵小。  謝反應過來自己是宵小的容:“……”  求生不易,謝容歎氣。  作者有話要說:  風雨不動送折(作)子(業)的沉老師。第6章   沉硯手背上那淡淡的紅痕,無聲昭示著謝容犯下的滔天大罪。  謝容張口就想喊太醫。  沉硯拒絕:“倒也不必。”  謝容堅持:“丞相乃我朝棟梁,萬不可忽視。不讓太醫看看,朕心不安。”  沉硯似笑非笑:“那也可,正好讓太醫也給陛下瞧瞧,安一安臣的心。”  謝容立刻閉嘴。  他看著涼亭外信手撥琵琶、已經忘記皇帝是誰的小宛兒,淒涼地想,一個小宛兒已經拋棄了他,等下要是太醫也向著沉硯,轉頭就把他賣了……  他哭都沒地兒哭。  歌樂聲不停,悠揚輕快。  謝容正襟危坐了片刻,還是按捺不住,偷偷去瞧沉硯。  他本以為沉硯在看少年們,誰知悄悄摸摸轉過頭去,卻和對方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謝容:“……”  謝容就跟趁人不備跑出來偷吃結果被當場抓獲的小貓兒一般,嗖的一下縮迴了腦袋,呆滯了一瞬才想起來,明明是沉硯先偷看他的,他心虛個什麽勁啊!  可再盯迴去已失了先機沒了氣勢。  謝容虛張聲勢地兇巴巴質問:“丞相看著朕做什麽?朕是臉上長花了還是頭上長葉子了?”  沉硯定定看他片刻,莞爾:“陛下臉上沒長花,頭上也沒長葉,隻是眉心裏點了這一點紅印很好看。”  謝容神情一滯,下意識就摸了摸眉心。  指尖觸碰到的肌膚光滑細膩,不過謝容知道,他眉心正中有個小小的疤。  是穿書前原身暈倒,腦袋磕在軟榻扶手上,受了傷留下來的疤。  謝容也不知道這具身體怎麽能矜貴成這個樣子,明明他都有乖乖按太醫叮囑,用了特製的消痕藥膏的。  可不知為什麽,那傷口好了以後,還是留下了淡淡的痕跡。  就跟眉間點了朱砂沒擦幹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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