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澤、熊悌之攻仇池山不下,便派人循小路繞過山去,前往聯絡河池城的楊堅頭和宕昌的梁懃,要他們發兵合圍仇池山。楊堅頭匆匆率軍趕來,卻為下辯守軍所阻,難以克城。


    其實楊難敵在下辯留人不多,但關鍵是楊堅頭所部戰鬥力極其有限,他本人的指揮能力也隻平平,因而即便有千餘裴軍相助,短期內還是拿敵人沒辦法。


    梁懃倒是領著宕昌羌兵順利抵達仇池山西麓,於路劫掠氐眾,所獲甚豐。然而山勢頗廣,光靠這兩部兵馬根本圍不住,且楊氏父子積聚多年,仇池山上食水、物資都不缺乏,想要靠圍困使其自亂的目的也很難達成。


    倒是楊難敵,利用地形熟悉的長處,多次派小部隊下山騷擾,導致攻軍士氣日挫,梁懃還一時疏忽,吃過一次不小的敗仗,被斬殺百餘人,被迫後退三十裏另立營盤。於是他派人去聯絡王澤和熊悌之,說仇池山難取,不如放寬鬆點兒條件,勸說楊難敵投降為好啊。


    楊難敵倒是也在包圍戰中,開出了自己的條件,他說願意歸附裴大司馬,隻求保留征西將軍的頭銜,許其在仇池和下辯續領部眾。然而仇池氐勢頗大,半個武都郡都是他們楊家兄弟的,且還身居要衝,隔斷了宕昌等部和關中聯絡的通途,裴該怎麽可能允許這樣一股勢力繼續安居於臥榻之側呢?來時給開的條件,就是要楊難敵下山歸降,並且拆分其部,始可饒他性命……


    所以對於楊難敵開出來的條件,以及梁懃的建議,王澤等人是不可能接受的,隻得遣使北向冀城,通報戰況,請求增援。


    使者來到冀城,甄隨聽得消息,不禁大喜,說:“楊難敵那廝鳥,果然隻有老爺才能殺得!”當即跑去向裴嶷請戰。裴嶷本待不允,甄隨卻道:“我前日也在大都督駕前說過,山地交鋒,軍中以我為最強,則長史不發援兵還則罷了,若要增援王澤等,非用甄某不可。且甄某前在河池,為楊難敵所圍,此仇不報,不是君子!大都督也曾說來,哀兵必勝,則我懷恨而去,必然建功!”


    裴嶷心說你還是老老實實講大白話為好,亂用成語,十句裏麵難得有一句到位的……沉吟道:“自當報於明公,候其裁斷……”


    甄隨一昂頭,反詰道:“長史既為留守,自可負起增援南路的責任,何必再報大都督?也不知大都督到未到得榆中,這一來一迴,耽擱時日,倘若王澤等軍敗又如何處啊?彼等久圍仇池山不克,士氣必墮,若楊難敵趁勢下山突襲,王澤還罷了,隻恐那老熊怯懦無能,多半要逃……長史切勿猶豫,貽誤事機,還是趕緊給我下令吧!”


    裴嶷也不得不承認,甄隨所言有理,於是便問:“既如此,將軍欲率多少兵馬前往增援?”


    甄隨笑道:“王澤等不能克仇池,並非兵不精、卒不廣,純屬彼等無謀所致。故此我也不必統領大軍前往,止選本部精銳五百,乘馬疾行,三日可至山下。”


    裴嶷最終無奈應允,甄隨便於當日率部離開冀城,果然不到三日,便來到仇池山下,與王澤、熊悌之會合。二將盡皆不快,心說裴長史你派誰來不好,偏偏派了這個蠻子。在二將想來,甄隨這廝如今身任“中軍佐”,品位比咱們都高,加上脾氣狂躁、倨傲,我等被迫要聽命於他,這以後的日子可必然難過啊……


    果然甄隨一到軍中,便即嘲諷二將,說:“區區小山,有何難攻,汝等竟接連三月都不能克……”


    王澤忙道:“哪有三月?若三月便當過年矣……我等來此攻山,前後也不過月餘時光罷了。”


    甄隨撇嘴道:“便月餘也多。倘是老爺來攻,無須十日,必要取下那楊難敵的狗頭!”


    熊悌之激將道:“甄軍佐之勇,軍中誰人不知啊?既雲十日克山,想來已有成算。但若十日不能克,又如何說?”


    誰想甄隨壓根兒就不受他的激,冷笑道:“十日不能克,便十五日好了。總之不似汝等這般,頓兵山下,徒傷士氣,卻一無所獲!”


    然後二話不說,扯著熊悌之就出來觀望山勢——王澤找借口不肯去,隻有熊悌之素來膽怯,更畏甄隨,不敢不跟著。


    仇池山範圍甚廣,甄隨轉了半天,也僅僅在山北逡巡而已。間中揮鞭指點山上,問熊悌之:“何不放一把火,燒了此山?”熊悌之苦笑道:“我等也曾試用此計,奈何山巒甚廣,且又正當爽秋,草木尚且潮濕,也無猛風,不能助勢,火勢旋起旋滅……若待冬時,又不降雪,或者可以嚐試燒山。”


    甄隨搖頭道:“可惜,我來得倉促,未及向大都督求得那什麽‘火藥’。若能以砲車將大包火藥拋至山上,便易引燃了。”


    熊悌之暗中腹誹,臉上卻不敢流露出稍許嘲諷之色,隻是詳細解釋說:“道路狹窄,砲車難以運至山前,加之山前也不甚廣,砲車難布。況且,以此山之大,不知要用多少火藥啊?恐怕大都督傾盡所有,也不夠將軍使用……在我看來,即便施以油脂、木灰,同樣可以燒山,隻是也同樣難以覆蓋半片仇池,實是無用。”


    甄隨其實也沒想燒山,他本身就是山裏人,這山能不能燒,放火能起多大效果,難道還不清楚嗎?隻是隨口找個理由,想要噎噎熊悌之,沒想到老熊膽子雖然不大,腦筋也還算靈光,把他的話全給堵迴來了。甄隨不禁氣結,恨聲道:“總之,此山不難攻。”


    熊悌之笑著拱拱手:“正要看將軍如何攻山。”


    等到黃昏時分,甄隨返迴營中,便對王澤和熊悌之說:“我已有攻山之策,明日便開始施行。”至於具體幾天能夠打下來,他倒是也不肯信口開河,白白落人口實,還給自己找麻煩。


    翌日一早,甄隨便即領著自家五百精銳,高打旗幟,抵達山前,揚聲叫罵。喊了許久,嗓子都啞了,也不見山上有任何動靜。甄隨幹脆解鞍放馬,卸甲而坐,還讓人擔來酒水,就一手端著酒盞痛飲,一邊繼續叫陣——他這招還是跟大荔城下的伊餘學的。


    有氐卒報於楊難敵知道,楊難敵不禁撚須大笑道:“果是莽夫,隻會施此拙計嗎?”隨即擺手,說由他罵吧,咱們就當沒聽見,根本無須理會。


    楊難敵的計劃,乃是固守仇池山,以等攻軍自退。如今山上銳卒有四五千之多,倘若遭遇緩急,連老人、婦女全都執械上陣,就連兩三萬眾都湊得出來,而且山中有水源,糧草儲藏甚豐,足夠全山人兩年吃用,那又何必受甄隨的激,下山去浪戰啊?


    楊難敵估計,最多守兩個月,裴該必然著急,會再派發援軍,甚至於親來增援。然而自略陽來此的道路狹窄,山前也難以排布大軍,就算裴家十萬之眾掩至,也不可能給自己增添更大的麻煩,反倒是糧秣轉運之難,會把裴該先給累哭了。自己倘若能以仇池山擋住裴該,甚至於尋機挫敗之,必然聲威大振哪。


    到那時候,別說老弟本就不如一個屁了,即便宕昌梁懃,也必卑辭前來求和,自己全得武都,不為難也。


    要是裴該真來了,如此肥美的獵物就在眼前,或許楊難敵見獵心喜,會嚐試冒險去突擊一迴,如今隻來個甄隨,那真沒必要改變既定方略,自亂陣腳。他仍舊隻須每日遣小隊下山騷擾便可——當然啦,要避開甄蠻子所在的山前。


    甄隨雖然無謀,終究甚是悍勇,倘若偷襲他不成,反被他殺傷多人,不但會影響自家士卒的勇銳,還會使敵方原本穩步下滑的士氣有所反彈,那又何苦來哉?


    當然啦,楊難敵本是宿將,謀劃多端,不會隻有固守一策,而不考慮其它的可能性。事實上裴軍尚未抵達山前,他便遣人暗中南下,去向巴氐求取增援了——楊難敵表示,願意歸附成主李雄,並將整個武都郡拱手獻上。


    不過從仇池山南下成都,道路險狹而遙遠,沒有大半個月是走不到的。李雄若派蜀兵前來,估計又得兩月有餘,即便從距離最近的漢中調兵,也起碼得一個月時光。所以楊難敵還不急,心說若等成軍進入武都,我再謀劃全麵反攻不遲。


    他有六成的把握,李雄肯於派發增援,一則大家都是氐人,李、楊兩家先代還曾有過交情;二來李雄亦覬覦隴上久矣,而且他不能不有所顧慮,一旦被裴該攻破仇池山,平定武都郡,則自家的漢中必受威脅……


    楊難敵建議,若蜀軍來,可經陰平先向宕昌,抄了梁懃的老窩;若漢中軍來,則可先取河池,幹掉自家兄弟楊堅頭。如此一來,裴軍斷一臂膀,則更難久淹於山下了。


    故而楊難敵對於甄隨的叫陣是理都不理。誰想甄隨貌似別無他策了,一連十日,每天雷打不動地來山前坐地飲酒,口中汙言穢語層出不窮——好在楊難敵居於山上,壓根兒就聽不見,哨探的小卒也不敢學舌。


    等到了第十一天上,小卒又來稟報,說那甄隨還是帶著幾百人在山前叫罵,楊難敵倒不禁有些擔心起來。雖說他認定甄隨徒恃蠻勇,並無良謀,可是一連那麽多天毫無效果地叫陣,就連傻子都會罵煩了吧?難道甄隨你不煩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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