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通字子暢,並不是關中士人,本籍零陵湘鄉,為蜀漢大司馬蔣琬侄孫,國亡後遷居關中。他本人少年時曾經投在太常卿摯虞門下,摯虞考究其才,說:“卿非仕途中人也,唯可傳我醫道。”


    摯虞和涼州刺史張軌等人,都曾經跟隨名醫皇甫謐學過醫術,正愁無人可傳,就此傾囊以授蔣通。後來天下喪亂,摯虞貧餓而死,蔣通乃以醫術幹謁權門——他才不信什麽“非仕途中人”一說呢,既讀聖賢之書,總得大小撈個官做,才算不枉此生吧。


    兩年前,安定太守焦嵩一病不起,蔣通聞訊後急往求謁,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終於把焦太守從死亡線上給硬扯了迴來。焦嵩為此而感念蔣通,便召其為從事,深為信重。


    如今朝命三郡合兵伐胡,蔣通建議焦嵩與新平太守竺恢合謀,利用官軍之勢攻滅盧水胡,但是遭到了婉拒。旋即焦嵩便命蔣通出使新平,去遊說竺恢率軍來合——我還得新平兵幫忙,隻是……我可不怎麽信竺士偉啊,是要他幫我一起先攔住北地兵,進而西進去驅逐南陽王的勢力,放他進臨涇城,那是萬萬不能的。


    蔣通說不服焦嵩,無奈之下,也隻得奉命出使,不日便即抵達新平郡治漆縣,求見郡守竺恢,道明來意。竺恢笑笑:“焦維嶽(焦嵩)未免太過一廂情願了。”


    隨即解釋說:“彼恐官軍入安定,若不發兵,則官軍不西,若然發兵,官軍可趁虛襲其城。然而,我若發新平兵前往,焉知官軍不來攻打漆縣?須知新平距北地,比安定要近便得多啊。”


    蔣通勸說道:“府尊,今安定在右而北地在左,新平位於其間,則府尊向右,官軍無如我等何;府尊向左,我家明公必亡。處此權重之地,又豈可虛執兩端而坐觀成敗啊?若新平兵往援安定,而北地兵來襲漆縣,我家明公必將與府尊相合,共同救護……”


    竺恢擺擺手:“卿以為,我等所忌者唯有北地兵麽?我料裴公必踵跡於郭默之後,大軍趁勢攻來,即便兩郡合兵,再加扶風,亦難抵擋……”扶風內史竺爽是他從弟,肯定會來救的,至於始平國,距離太遠,暫可不論。


    隨即他又問蔣通:“卿可通軍事否?”


    蔣通尷尬地笑笑:“末吏實不知戎事。”竺恢說這就對了——“吾昔為西平郡守,隨賈酒泉(酒泉郡公賈疋)入關,以抗胡寇,劉聰使劉曜、劉雅、趙染將十萬眾來,我即固守此城,前後二十餘日,血染征袍,使賊難以寸進。賈公因此得以間道而向長安,逐退胡寇……”


    蔣通一邊聽,一邊點頭,然而心裏卻說,你當年的英雄事跡,我早就聽說過啊,這迴又提出來顯擺,所為何來?就聽竺恢隨即解釋道:“由此可知二事:其一,裴公在大荔城下,所部略多過當日賈公,所破胡寇亦較曩昔為多,是其勢已過賈公可知矣,焦維嶽如何抵擋?其二,我恃此城,昨日能退胡寇,今日也不懼裴公,且緩急時可召舍弟前來,無須焦維嶽相助。”


    一句話,我足以自保,但沒力量去救你,你且好自為之吧。


    蔣通費盡唇舌,竺恢隻是不肯發兵——“雖有朝命,然新平狹小,唯有兩縣,自便推諉。”無奈之下,隻得告辭退出,並且慨歎道:“曩昔胡寇來時,四郡國本有盟誓,當守望相助;如今始知,皆虛言也!則安定不亡於官軍,必亡於南陽王……”思來想去,那我還有必要迴去跟焦嵩陪綁嗎?


    最終一跺腳,蔣通離開漆縣,直接就奔了北地郡治泥陽了。


    等到了地方一瞧,郭默正好點兵出征,隻見旌旗招展、刀矛耀日,無數騎士往來縱橫——我靠,看起來很是威武雄壯啊!蔣通雖然不懂軍事,但即便瞎子也瞧得出來,這比安定兵可要強上不止十倍了!


    他知道焦嵩麾下,有兵盈萬,但大多數都是臨時征發百姓從軍,真正能打的也就親信部曲加原郡內戍卒三千人馬而已。眼瞧著北地兵陸續開出泥陽城,不但器械精良、士氣高昂,而且幾不下五千之數!果如築恢所言,這必然不僅僅是安定一郡之卒,而是有裴公主力夾雜在內了,且裴公很有可能踵跡於後!


    趕緊湊近去求見郭默。郭默聽說是安定來人,也不下馬,就高踞鞍上,接見蔣通,問他:“尊太守使足下來使,可是商定合兵的日期、地點麽?”蔣通搖搖頭:“非也。”當即便將焦嵩、竺恢等人的謀算合盤道出,但是沒提自己早先的建議,隻說:“吾本心向朝廷,奉勸焦太守與府尊合兵,滅盧水胡以自明心跡,惜乎彼不肯聽從……”


    郭默心說不聽就對了,倘若焦嵩當真就此幡然改悔,變得老老實實的,我家都督還不方便下手哪。於是問蔣通道:“足下既為安定之吏,想必對其內情,及盧水胡的情狀有所知悉,可肯入我麾下,充任向導麽?”


    蔣通當即拱手跪拜:“願為明公前驅。”這當口可絕對不能說什麽,我其實對郡內地理,尤其是盧水胡的情況,也不是有多了解……


    郭默就此率部西行,正如蔣通猜想,他帶著的並非是北地兵——奪占北地才幾個月而已,即便料民為兵,哪有足夠的訓練時間啊——既包括了本部“雷霆營”,還再加上北宮純的“騏驥營”和董彪的“厲風右營”,總數不下五千。


    不過裴該倒並沒有“踵跡於後”,他暫且將安定郡內戰事一以付之郭思道,自己則率“武林”、“劫火”六營,並李義所部,離開長安,直向西行——目標是始平國治槐裏。


    槐裏距離長安幾乎近在咫尺,大軍午前出發,兼程而行,第二天一大早,前鋒就已經出現在了槐裏城下。“劫火”左副督謝風麾下驍將蘇峻直抵城下,傳裴公之命,要內史楊像出城迎接,楊像驟聞此信,當場就傻了眼了。


    楊像本是弘農楊氏關西分支的子弟,幼承庭訓,專攻經史,對於軍政兩道全都一竅不通。他與其他三名守相不同,並無自外於朝廷之意,隻是——我壓根兒就不懂打仗啊,怎麽可能發兵去救援長安城呢?麴大將軍您還是自家努力頂著吧,若連你都打不贏,即便我去了,又能濟得甚事?


    其後裴該進入長安,下詔各郡國守相來謁,楊像一則基於對索、麴落馬的不滿,二則看其餘三家也無動作,於是大著膽子,上奏敷衍,不肯動身。他不是沒有考慮過朝廷可能會派兵來伐,但琢磨著,我並非叛逆啊,你想打我也沒有名義啊;再說了,長安、槐裏,不足百裏之遙,你要真打過來,我也根本抵擋不了……


    算了,害怕也沒用,且過一天算一天吧。


    因此蘇峻一叫城,楊像當場就慫了,不敢抗拒,隻得整頓衣冠,出城來謁裴該。裴該自然早就打聽清楚了四名守相,每人的出身、品性、能力,知道楊像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但沒想到,這人服得還挺快……真要跟麴允似的閉城自守,我還須多費一番手腳。


    因此心情大好,拉著楊像的手,溫言撫慰,還跟他談了談經典。楊像在學問方麵倒是不弱於人,裴該有問,他必有答,條理清晰,且往往切中肯綮。裴該假裝驚訝地說:“卿大才也,如何屈居地方?”當即決定,召楊像入朝為太常卿——你這就收拾收拾,我派人護送你到長安去吧。


    裴該在槐裏城中僅僅居留了一個晚上,便即率兵沿著渭水繼續向西,前指武功——距離武功不到五十裏地,就是扶風國治郿縣了。


    始平之守,裴該暫且交給了從兄裴開。他原本是計劃讓裴開、裴湛兄弟其中一人入尚書省的,可以先從尚書郎做起,但是遭到了裴嶷的反對。裴嶷說:“二子尚少曆事,不宜遽入中樞,應當放諸外郡磨煉數載,如此才能做文約的臂助。”他這也是出於兩個親侄子的愛護,裴該自然不能不聽,於是就趁著這個機會,先署裴開為始平內史——倒是比當尚書郎,起家要更高一些。


    聞喜裴氏雖為天下一等一的高門,但裴開、裴湛並非主支,其父不過二千石郡守而已,就理論上而言,兄弟兩個本沒有從守、相起家入仕的資格。但一則天下喪亂,唯力為視,很多舊規都難以維持——若按門第論,索、麴輩就基本上沒有做三公的可能性,九卿到頭了——二來裴該手下缺乏合用的人材,如今既然大權在握,也就不吝惜於超擢顯拔。如甄隨那蠻子又是什麽出身了?如今得為將軍,若在太平時節,那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且說這邊裴該率兵臨近武功之時,扶風內史竺爽方才得到消息,不禁大驚失色,手足無措,趕緊遣使北上,去向從兄竺恢求取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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