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該談到了自家的婚事,裴氏聞言,驟然麵色一變,隨即冷哼一聲:“我不知潁川荀氏高門之中,如何竟教養出這般女子來,非止容貌不甚美,而且飛揚跳脫之態,有若男兒!”


    裴該聞聽此言,心裏不禁“咯噔”一下,才要幫荀氏女說幾句好話,就見裴氏麵色一變,歎息道:“想昔日在胡營之中,明槍暗箭,時時加身,我等如履薄冰,若得此女在,或許我姑侄將可早早脫身吧——其膽色倒足堪為文約之偶。汝二人皆是一般的膽豪氣壯,且肆意妄為!”


    裴該陪笑道:“是以侄兒愛之,必要娶其為妻也。”


    裴氏問:“卿果然是愛其人,而非愛潁川荀氏麽?”


    裴該正色道:“荀氏雖為華族之冠,一時高門,我裴氏也足可與之拮抗,豈有攀附之理?所愛者,唯其人耳,愛烏始及荀氏之屋。”


    裴氏說罷了——“卿向來主意大,即我之言,亦不肯聽……昔日我教卿舍我而去,卿卻反歸胡營來護我,則今日婚姻之事,我又如何能說得文約迴頭?”隨即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此為卿與杜氏訂婚之書,我已為卿索還來了。”


    裴該大喜,忙問道:“然則杜氏女如何處?姑母可為其擇良偶而嫁了麽?”


    裴氏答道:“已許西陽王世子司馬播矣。”


    裴該聞言,卻不禁略略一皺眉頭。


    南渡諸王之中,西陽王司馬羕的名位要僅次於司馬睿,身為鎮軍將軍、散騎常侍。他本是汝南王司馬亮的次子,而其弟南頓王司馬宗也同時南渡,兄弟二人倘若聯起手來,就足夠搖撼建康政權了。好在司馬羕本人並沒有什麽野心,但即便出於自保的想法,他也很想搭上東海王這條路,故此裴氏居中牽線,很輕鬆地就把杜氏女給嫁出去了。


    但是裴該大略知道後事,司馬羕什麽下場不清楚,其弟司馬宗可是在東晉時因為謀反被誅的,相信司馬羕父子也肯定會受到牽連——杜氏女嫁入其家,真是好歸宿麽?


    裴氏注意到了裴氏的表情,就問他:“有何不妥?”裴該又一琢磨,那終究是十幾甚至幾十年後的事情啦,如今曆史已然改變,連東晉還會不會有都另說呢,西陽王家也不見得定會沉淪,便即搖搖頭,迴問裴氏道:“杜家可願意麽?”


    裴氏一撇嘴:“能得與王府聯姻,彼等如何不肯?且司馬播少年無偶,多少人求入其幃……然在我看來,天下男子唯文約是佳偶,餘皆不足論也!”


    裴該心道姑母你可別這麽當麵誇讚,我自己聽著都覺得臉紅……正待躬身感謝裴氏,裴氏卻突然一拍桌案:“文約,卿若允我一事,便與卿聘杜氏女,否則即絕杜氏,卿與荀氏亦斷不能成!”


    裴該聽得此言,先是一愣,隨即趕緊表態:“姑母但有吩咐,侄兒無所不從。”你究竟想提啥條件呢?


    裴氏認真地說道:“此番北伐,刀劍無眼,誠恐文約受何傷損……”擺擺手,阻止裴該插話——“我固知文約誌大,必不肯老死於簡牘之間,而欲馳騁沙場,振複乾坤,然我裴氏嫡傳,不可無後!我已與裒兒說好了,使卿出征之前,便要與荀氏女合巹,卿可肯從麽?勿再推托,否則此婚事我斷然不允!”


    要麽你現在趕緊結婚,要麽就算了,我再另外給你找——你選擇吧!


    裴該當即躬身長揖:“姑母有命,侄兒凜遵便是。”


    原本裴該並不打算娶一個中學女生甚至是小學女生,與杜氏的婚姻也是基於這種心理而一拖再拖,但終究欲得荀氏心切,就怕夜長夢多——既然自己能毀杜氏的約,將來荀氏未必不會毀自己的約……所以啊,吃不吃的另說,還是先摟到盤子裏來保險。


    裴氏見裴該毫不猶豫地便即應承下來,也不禁暗中舒了一口氣。裴該此前遲遲不肯成親,裴氏還擔心他是不是有什麽“恐婚症”——當然這年月沒有類似說法,但確實有不少士人怕把大好青春時光都浪費在娶妻生子和家庭生活上,而刻意地晚婚晚育,好比說郗鑒、荀崧,年過四旬,長子還在衝齡,那真不是早生子全都夭亡之故,因為他們的發妻歲數並不大——因此才會應允他改聘荀氏女之事。你自己如此急切地要定人家姑娘,若再拖延婚事,那就說不過去了吧。如今看來,裴該隻是沒瞧上對眼的而已,既已允婚,誕下子息之事料也不遠,裴氏終於可以放心了。


    ——————————


    裴氏姑侄對話之時,荀氏父女也在秉燭夜談。荀崧先問了問閨女,今天你在東海太妃的車上,她都問了你一些什麽,對你可還滿意麽?因為涉及到自己的婚事,荀氏女漲紅了臉,不複往日跳脫之態,垂著頭就跟擠牙膏似的,荀崧問兩句,她才勉強迴答一句,不過聽起來,貌似太妃實有應允此段婚事之意。


    但是隨即荀崧就皺起眉頭來,低聲對女兒說:“日間戴若思密與為父言,雲琅琊王欲召我為祭酒,命我過江到建康去……”


    荀氏女聞言吃了一驚,忙問:“阿爹答允他了麽?”


    荀崧搖頭道:“含糊以對罷了……然而,既然琅琊大王有召,又豈敢不從?且東海郡守之事,尚無下文,我在徐州,不過一過客罷了,若至建康,則……”


    荀氏女有些不大客氣地打斷了荀崧的話:“女兒聞聽昔日裴使君耀兵江上,而今江左又以樓船大艦威嚇之,可見徐、揚之間,嫌隙已生。若阿爹前往建康,而女兒留在徐州,將來恐生不測……”


    荀崧瞥她一眼:“婚事尚未議定,汝便一心留在徐州了麽?”


    荀氏女滿臉飛紅,趕緊垂下頭去,囁嚅了幾句,終於還是鼓起勇氣來,繼續說道:“裴使君欲聘女兒,非為女兒,實屬意於我潁川荀氏,必不肯允阿爹南渡。若然婚事不成,我父女皆歸江左,建康僑客甚多,阿爹雖為高門,但勢單力孤,何有展布的機會?若然婚事成就,阿爹南渡,而女兒留在徐州,則南人必不信阿爹,裴使君亦不信女兒,豈非兩難?還請阿爹三思。”


    “難道我在徐州,便有展布之機麽?”


    “徐方除裴使君外,別無高門,必然敬重阿爹,且有女兒在內為援,我荀氏豈有不光大之理啊?”


    荀崧想了一想,略略點頭:“若果能成就這段婚姻,且汝為裴徐州生下嫡子,則裴、荀一體,確為天下至強……”其實高門之間聯姻之事本也尋常,問題裴該是聞喜裴氏大宗嫡傳,而且他哥已然掛了,也無子嗣,那麽裴該就很有機會成為一族之長;而荀崧這一支雖然並非荀氏大宗,但他高祖父終究是荀彧啊,魏晉之際,士人名高者無過荀文若,將來若得裴氏之助,變小宗為大宗,也並非全無可能吧!


    可是荀崧本無主見,善於隨風搖擺,還是猶豫了半晌,才決定:“若能在此番北伐之前,便商定兩家的婚事,那為父便為了汝而留在徐州罷了,否則的話……還是過江較為穩妥啊。”


    好在次日一大早,陸曄就奉了裴氏之命,前來為裴該下聘,並且提出來,希望三日後便即為二人完婚。荀崧聞言不禁皺眉,問:“何以如此操切?”陸曄笑道:“此番北伐,須時恐久,必先為二子成親,則東海太妃始得心安,可即折返建康去也。”


    這是對方長輩的意思,而且這長輩還是東海王太妃,荀崧又豈敢拒絕?就此下定決心,允下了這段婚事,並且留在徐州不走了。隨即裴該也來與他懇談,說本來想趁著秋後進取東海郡,就把一郡事務交給丈人的,如今既要北伐,而且建康也遲遲不下任命,還請丈人先委屈幾天,代陶侃管理下邳如何?陶士行我要帶在身邊去打仗的,則下邳乏人治理,丈人大才,相信必能肩此重任。


    同時裴該還把徐州別駕之職由裴嶷轉給了荀崧,讓他以州別駕的身份暫代下邳內史之任——這也是籠絡、挽留之意,荀崧既然決定留下,也便欣然允諾了。


    ——————————


    裴該辭別了荀崧,返迴自家暫居處後,就命令裴仁:“將那人喚來吧。”本來說好今天開會,商議北伐之事的,但裴氏忙著要為自己定親、結親,所以司馬裒就建議,公事不妨再等三五日,待舅父成親後再說——反正也不在乎多耽擱這短短幾天的時間,小年輕才過江北,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實在不想這就開會商議軍政大事。裴該就此有了一段空閑時間——反正籌備婚禮,自有裴嶷等人負責,暫時不必自己親曆親為——這才得以召見一位神秘人物——此人名叫彭曉,字子勤。


    彭曉是江夏郡安陸人氏,庶族出身,也無容貌,也無才學,更無名望——別說遠名了,就連一縣之內,知道他的人也不很多。這類貨色,原本不值得裴該撥冗接見,但問題是他因緣巧合,拜得了一位好師父——丹陽郡句容縣人,抱樸子葛洪葛稚川。


    事情還要從數年前說起,自從祖逖西征兗、豫,裴該開始親掌軍務後,就一直在考慮怎樣才能提升麾下人馬的戰鬥力。足食和訓練固然不可缺乏,但僅僅如此,未必能夠拉開與其他軍閥部隊之間的差距,最終還是得靠人多人少來說話。他既然是穿越者,自然擁有這時代人們完全不具備的超前見識,但那些社會學方麵的見識未必合用於今時今日——社會基礎終究不同啊——能夠搞出個隊列訓練,並且勒令將吏都必須識字,就算挺了不起了吧,很難積量變為質變。


    那麽科學技術方麵的見識呢?裴該很清楚,以這年月的生產力來說,即便有足夠的技術,造槍造炮都是不現實的,恐怕傾半個徐州的財力,都未必能夠試驗出一門早期金屬炮來,而且就算試驗成功了,肯定也造不出來幾門,完全杯水車薪。但是火藥麽……倒可以嚐試搞上一搞。


    《三國演義》裏施行最多的計謀,恐怕就是火攻了,先是曹操愛玩兒火攻,烏巢一把火直接改變了天下大勢,接著卻又被小字輩的周瑜、諸葛亮後來居上,把曹操在赤壁燒得是狼奔豕突。可若是翻閱史冊,其實火攻的數量根本就沒有那麽多,威力也未見得能有多大,就連最早相關於“火箭”的記載,也得延後到三國時代,郝昭在陳倉燒了諸葛亮攻城的雲梯。


    這是為什麽呢?很簡單,沒有火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勒胡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赤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赤軍並收藏勒胡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