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良端著水杯沒有喝,微微挑起眉梢,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遇見一個目擊證人。迪卡茜看起來更緊張了,手指摸著杯壁,幾乎絞在一起:“我看見了他的臉,不會有錯的,是伯尼神父。”他看到姚良沒有說話,語氣變得有些急切:“是真的,一直以來,在福沙鎮四處縱火的人不是什麽女巫,而是伯尼神父。我雖然知道這件事,但不能告訴其他人,別人都不會相信的,但是醫生您現在和神父住在一起,您的處境很危險。”在這個世界最有趣的事情,大約是所有人都會對他說你現在很危險,姚良沒有一下子信任迪卡茜,他目光有些奇妙地看著對方:“所以是說,就算被懷疑,可能被我告訴神父,也要警告我這件事情嗎?”“對,畢竟您救過我。”迪卡茜說得斬釘截鐵,姚良沒有表態,轉移了話題:“先不提這件事,你被指認為女巫,又逃出來是怎麽迴事?”迪卡茜看起來還想說些什麽,但還是順著轉變了話題:“您應該已經猜出來了,我遇見您的時候,正是從牢房中逃出來的時候。我還是從頭說起吧。”故事並不長,迪卡茜是一個普通的平民少年,他當時還叫做迪卡,拋開性別認知這一點,他沒有多特殊。但從小到大,因為認為自己是女性,投向他的異樣目光從來不少,他的父母也無法理解他的選擇,他的母親經常在半夜垂淚,每周都會去教堂禱告,祈禱自己的兒子有一天可以恢複正常。在這樣的環境壓力下,迪卡一直穿著男裝,假裝自己是個男性,但還是會在很多地方流露出自己是女性的認知。這一點在老神父在的時候並沒有給他的生活帶來很大的變化,但是在伯尼接任了老神父的位置,並且女巫的傳言在福沙鎮流傳開以後,他發現身邊的人開始認為他是女巫的受害者,中了女巫的邪惡術法,才會顛倒性別,無論他覺得多麽荒謬,這些人都認為這是真理。而真正讓他的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落入被囚禁拷打那一步的,隻是一件小事。迪卡認為自己是女人,他希望穿女性的衣服,放在現代,說不定能拿到女裝大佬這樣的稱號,但在這個時代,他就是異端,是女巫加大了對他的迫害。而被請來驅除邪惡的伯尼,在看見穿著女性衣服的迪卡時,卻下達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結論。迪卡並不是女巫的受害者,他就是一名女巫,真正的迪卡已經不在了,此刻占據他身體的是一名女巫,所以他才會做出這樣女性化的舉動。除了莫名其妙的當事人之外,所有人都覺得神父的結論真是太對了,就連迪卡的父母,也認為是這樣,否則好好的兒子為什麽會突然說自己是女人,他們選擇性遺忘了自家孩子小時候就這樣,已經完全將他當做了女巫。在這樣百口莫辯的情況下,迪卡被丟進了教堂的牢房,作為唯一一個男性女巫,遭受了難以想象的、令人發指的虐待拷問。但他一點也沒有屈服,更沒有放棄,即使遍體鱗傷,居然還是在夜色的掩映下,在一些人不忍的幫助下逃了出來,然後遇見了原身。活過來以後,迪卡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迪卡茜,他放棄了城鎮也放棄了和別人居住在一起,他在森林裏遊蕩,然後遇見了這隻黑貓,並且在它的帶領下找到了這個木屋,就這樣在這裏居住了一年。在此之間,他也會在森林邊緣去看看福沙鎮,從來沒有被人發現,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看見神父點燃房子的那一幕。迪卡茜講完這個故事後,有些緊張地喝空了杯子裏的水,然後盯著姚良,希望他有一個反應。這個故事大約真假摻雜,姚良不是完全的愚蠢,沒有被重點描述的悲慘完全蠱惑,忘記一筆帶過的地方。一個重傷員,是如何安穩地跑出了福沙鎮,沒有被抓迴去,還能跑到靠近主城的地方;而且原身的處理之後,他又是如何活下來的。這兩點,單單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迪卡茜一定隱瞞了重要的部分。但這些在姚良的眼中,並不重要,即便迪卡茜確實來曆不明身份詭異,但他們有著共同的敵人,伯尼神父。他確定自己沒有露出任何端倪,而原軌跡中關於伯尼的資料,並沒有說他和其他人有私下的聯係,所以可以排除兩個人聯合起來設套的可能性。他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樣,良久以後才開口迴複:“雖然我不確定你說的是不是死死,但我不會把你的事情說出去,也會注意到伯尼神父的,老實說,我現在還覺得難以置信。”姚良站起身,將未動一口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天快黑了,我也該離開了,我會注意的,多謝你的提醒。”“我說得都是真的。”迪卡茜站起身去送他,“您一定要小心伯尼神父,而且,他每次縱火以後,都會選擇一名無辜的女性指認成女巫,將縱火的事情推脫到她們的身上,可能還會征求您的意見,我希望您不要將源頭指向任何人。”“我明白了。”姚良點點頭,告別了這一人一貓,他也算有一個意外收獲,可惜迪卡茜不能當做指認伯尼的罪證,他如果出現,隻會讓沒有發生的審判再次出現而已。他順著來時的路迴到了福沙鎮上,用迷路的理由對付了伯尼的試探以後,開始思索到底應該如何避免更多的受害者出現,又能讓伯尼的偽裝被掀開。毫無頭緒的姚良倒在床上,深深地歎了口氣,他的手磕在了床邊的硬物上,扭頭一看,是一本教義,他將書推遠了一點,繼續想著,下一秒,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那本書。對付宗教的話,還是利用同樣的武器更有效果。第83章 第十個世界姚良沒有再去森林, 原身也不是經常去森林裏的人, 他最近都在考慮原身的一些藥方, 結合他會的一點技術, 這樣也避免引起進一步的懷疑。至於森林木屋的一人一貓,他有一種預感,迪卡茜如果想要再找他的話,會讓那隻黑貓出現的。伯尼正式宣布了女巫報複的消息, 用一種沉痛的語言表述埃爾醫生蒙受的巨大損失, 來聽演講的鎮民們義憤填膺,甚至紛紛開始說起女巫們曾經在福沙鎮犯下的“罪行”, 伯尼對這樣的情況很滿意, 不過他並沒有指出誰是女巫, 而是告訴每一個人要提防邪惡,她可能就掩藏在人群之中。姚良也讚同這樣的說法,畢竟這裏最大的邪惡,就站在所有人的麵前,用蠱惑的語氣來煽動眾人的情緒,挑起他們對女巫的進一步憎惡。短短一天的時間,這個消息就傳遍了全鎮,所有人口中都在議論著邪惡的女巫,也讓姚良有了一個收集情報的好時機。在這幾天的夜晚, 姚良經常去酒館,很多忙碌一天的人會去買一杯廉價的酒放鬆,甚至不買, 隻是坐在那裏聽別人聊天,福沙鎮的人互相都認識,酒館裏總是熱火朝天,是最方便的情報收集處,姚良也在裏麵收集到了不少關於女巫的消息。對於伯尼的受害者選擇,姚良一開始以為沒有固定的標準,但綜合了這些酒館裏的鎮民的說法後,他還是總結出了一些規律。伯尼挑選人員其實都很謹慎,他選擇的是有一些古怪的人,比如認為自己是女性的迪卡,也有一些遠離人群的巫醫、無信者,鎮上的異教徒,他從來不選擇有權勢的人或者親近這些人的居民,平民、家裏沒有其他人撐腰的人、被親人厭惡或者嫌棄的人,唯一的例外是一名有錢的寡婦,她死亡後,她的錢財自然沒入了教堂的收入。在酒館裏拚湊出這樣的信息之後,姚良幾乎可以劃出伯尼的下一個獵物範圍,將大部分人排除出去,可是他沒辦法找到幫這些人擺脫指控的方式,鎮民已經開始向狂熱發展的趨勢,他們甚至一點也不在乎那些女巫是他們曾經認識的人,隨意談論著殘酷的懲罰還尤嫌不足一般,看著都讓人心驚。除非像迪卡茜那樣,姚良將被關起來的女性帶走逃跑,讓她們跑進森林去找迪卡茜,福沙鎮的人不會深入森林。但是他也打聽到了,迪卡茜之後,伯尼燒死了一對母女,汙蔑她們參與了對迪卡茜的營救。他不可能用這樣的方式救下所有的人,隻要有一個逃離,就會加強戒備,他再出現肯定會暴露自己,伯尼能將全鎮的人都變成他的幫手,而幫助那些人逃脫的自然會是女巫的同夥,無論男女都會被綁上木架燒死,曾經有一對情侶就是這樣雙雙葬身火海的。所以,姚良決定,先下手為強,不如讓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方麵來。這是福沙鎮一個平凡的下午,種地的農民三三兩兩迴到家中,雖然擔心女巫是否還潛藏在鎮子裏,但地裏的農活才是他們最關心的事情,無論古今中外,農民都希望能有一個好收成,可以在給領主繳稅以後,還能讓他們有一份口糧度過寒冬。一些工匠和商人開始走向酒館,然後,街道上,福沙鎮的鐵匠搖搖晃晃走在道路上,有熟識的人和他打招唿,笑話他怎麽這麽早就喝醉了,到底喝了多少,鐵匠沒有迴答,他的唿吸非常急促,看起來整個人都不太對勁,就在其他人想要靠近的時候,鐵匠哐當一聲,倒在了地上。一時間街上變得極其嘈雜,有上前去看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有膽小害怕惹事又好奇,後退著拿東西遮住自己的身體,露出一雙眼睛觀察,也有機靈的跑去教堂找神父和醫生。期間,有人想要去扶起鐵匠,但是,鐵匠胡亂揮舞著手臂,兩條腿也不聽蹬著,硬是叫人無從下手,想幫忙都沒有辦法。但是後來,當鐵匠的袖口被蹭開,露出一塊泛著黑色的皮膚以後,離他最近的那個人忽然皺緊了眉頭,略微俯身仔細看了看那塊痕跡。在鐵匠終於停下掙紮,開始大口喘息的時候,有好心的鎮民打算上前扶起他去找醫生,但那個眼尖的人卻大聲製止了他們的動作,非常驚恐地往後退:“退後!都散開!不要靠近他!”被這聲音驚嚇到的人群齊刷刷後退一步,抬頭就看見那個喊叫的人不管不顧地想往外衝,臉色慘白,頃刻間額頭就布滿了冷汗,但他還是有一定的善心的,邊跑邊喊著:“看他的手,是黑死病,都不要靠近,讓醫生來!”那個名詞一說出來,無論是看見了那塊黑斑,還是沒有看見的人,都惶恐地往外跑,恨不得離鐵匠百米遠,就連沒有圍觀隻是聽見了的人也更加拉開了距離,離得近的住戶“啪”一聲關閉了門窗。不是他們對鐵匠見死不救,而是黑死病的恐怖深入人心,福沙鎮和主城幸運地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症狀,但他們從走南闖北的商人那裏聽說過這些事情,病人的身上會出現黑色的斑點,它們會傳染其他人,曾經有一個城市出現第一例病人以後,在極短的時間內,變成了一座鬼城,即使將病人封在畫了記號屋子裏也沒有用,就好像那個記號也會傳染一樣,一棟棟屋子全部畫上相同的標記,然後所有人都會死去。這樣的描述刻在每個福沙鎮民的記憶中,他們一向慶幸自己並沒有遇見這樣可怖的病症,但現在,他們的神仿佛拋棄了他們這些虔誠的信徒,讓這樣可怕的病症出現在了這裏。鐵匠在地上痛苦地掙紮著,但沒有人敢接近他,甚至很少有人敢站在附近圍觀。此時,在通風報信下到來的伯尼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他實際上也不想靠近鐵匠,隻站在稍微近一些的地方觀望著。在這種時候,臉上帶著鳥嘴麵具的醫生顯得格外可靠,不過,在商人的描述中,有些醫生自己也會被病人傳染上這樣的疾病,他們福沙鎮本來就缺少醫生,很擔心對方會不會也如此不幸,但是總不能讓鐵匠就那樣倒在道路中間,於是,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地看著一身黑衣的醫生靠近了鐵匠。他的手上戴著手套,掀開了鐵匠身上的衣袖,布料下,青黑色的皰疹布滿了鐵匠的皮膚,抬手看了看腋下,有腫塊,姚良又試了試額頭的溫度,沒有發熱,符合黑死病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