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河水完全吞沒的時候,時思甚至還能聽見,橋上的人恐懼而又絕望的叫喊聲。

    隻是她已經分辨不清那些嘈雜淩亂的聲音都屬於誰,冰冷的河水很快將她整個人淹沒,迅速進入她的口鼻。她難以唿吸,卻也並不想唿吸,隻是身體卻有自主意識一般,竭盡全力反抗著精神上的麻木絕望,終是開始掙紮起來。

    不知多了多久,她聽見有其他人跳落下來後撲通撲通的入水聲,似乎有人抓住她的手,她的身體也因為一股突如其來的外力開始上升,但是她的意識卻已經漸漸模糊起來。

    時思在跳下去的一瞬間,還記得傅銘淵察覺到她意圖的時候,瞬間蒼白如紙的臉色。那些驚惶和恐懼她都感受得到,她也知道死亡兩個字對他來說遠遠比其他人來得更為沉重黑暗,可是那一秒,她已經再也無力去照拂他的感受。

    那些自以為能夠拯救他的愛和溫暖,那些以為他終有一天能解開心結的期盼和希冀,終是在日複一日的相互折磨中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那些沉痛而壓抑的絕望她再也無法負荷,但卻仍覺得,自己的縱身一躍更像是一種倉皇的逃離。逃離傅銘淵身邊,逃離他帶來的所有負麵情感。

    也許她是所有人眼中的受害者,但是在跳下去的那一刻,她仍然覺得對不起他。

    愛情真是可笑又可怕的東西啊……

    長時間的無法唿吸,時思終於徹底失去了知覺。

    急救室外,傅銘凱抓著之前秦川拿來的毛巾,滿麵鬱色的擦著頭發,但身上的衣服因為浸濕了河水,所以一直黏膩的貼在皮膚上,讓他隻覺得更加煩躁起來。

    傅銘淵倚著牆壁坐在地上,亦是渾身濕透。自從時思被救上來之後,他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再露出過任何表情。

    他的大腦幾乎已經停止了運轉,隻有時思跳下去的畫麵一直循環往複的出現。他還記得她被救上來之後,第一時間趕到的醫護人員搶救的過程中,她任他們不停按壓著胸口,可卻口唇青紫,早已沒有了任何知覺,就好像已經……

    “死”這個字,哪怕隻是想想,他就已經幾乎不能唿吸。

    他不知道究竟從哪個環節開始出現了問題,上一秒他們明明還是江城裏人人欣羨的愛侶,可轉瞬之間,她卻穿著婚紗,在他麵前義無反顧的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在倫敦初遇時,他還是唯一能保護她的人,可短短

    不過數月的時間,他已經成為了逼死她的罪魁禍首。

    突如其來的尖銳疼痛自心頭泛起,傅銘淵臉色慘白,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層霧氣,攥著毛巾的手垂在身側,指節漸漸泛白。

    秦川攔住一個出來的護士,低聲詢問了什麽之後,對方又已經步履匆匆的離開了。

    意大利語並不靈光的傅銘凱走過去:“怎麽樣了?”

    秦川看了看泥塑一般的傅銘淵,眼底也滿是焦慮不安:“繼發性溺水引發的急性肺水腫,還在搶救。”

    傅銘凱暗暗罵了句髒話,他心裏一直有什麽堵在那裏,此刻的傅銘凱終是忍不住,發泄一般將毛巾狠狠摔在了傅銘淵腳下:“這下你滿意了?”

    傅銘淵全無反應,傅銘凱卻因此而怒意更勝:“好好一個大活人,就這麽要被你逼死了,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秦川試圖上前阻攔,傅銘凱卻推開他,看向傅銘淵:“怎麽,現在倒是一副深情的樣子了,可你別忘了是誰把事情一步步做絕的!口口聲聲多愛她的是你,逼死她的也是你!”

    傅銘淵一動不動,但手卻無意識的越攥越緊。

    片刻死寂之後,傅銘凱冷笑出聲:“我忘了……這種事,你本來就是家學淵源。你媽媽不就是這樣嗎?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受害者,可事實上呢?如果不是她,誰都不會死!”

    傅銘凱上前用力扯住傅銘淵的衣領,幾乎抑製不住越來越激動的情緒:“是你媽媽逼瘋了爸爸,你現在又逼死了時思,你和你媽媽都是一樣的,冷血、自私,你們這些瘋子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就隻配一個人活在地獄裏直到死!”

    “小凱!”

    秦川用力鉗製著傅銘凱的手臂拖開他,將他狠狠推坐在了一旁的椅子裏。傅銘凱看著秦川的眼神裏厲色已經再也掩飾不住:“事情都是他做的,我憑什麽不能說?”

    秦川麵上一片冷凝,但刹那的憤怒消散之後,下一秒就變迴了中規中矩的斯文助理,凜然的語氣裏滿是對上司的迴護:“小傅總,不要把時小姐和過去的事混為一談。當年您不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傅總才是。”

    類似的論調,如今正躺在手術台上的人也說過。傅銘凱幾乎又有想罵髒話的衝動,他覺得傅銘淵身邊的人幾乎一個個都被洗了腦,對那種心理變態的人反而時時不忘維護。他有些想笑,於是也就真的笑了起來。

    隻是他不知道,可笑的究竟是傅銘淵,還是自己

    。

    時思沒有想到,自己醒過來之後第一個見到的,會是那個做了詳細計劃卻終是沒做成雷鋒的傅銘凱。

    傅銘凱運氣還不錯——他迴到住處洗了個熱水澡,踏踏實實睡了一覺之後,來到時思的病房還不到十幾分鍾,她就已經醒了過來。

    唿吸機麵罩下,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口唇雖然終於不再青紫,但也並無半分血色。傅銘凱在她床邊坐了下來,伸出大拇指朝她比劃了一下,笑道:“行啊大嫂,寧死不屈的畫麵真是……”

    他頓了頓,想到了一個貼切的形容:“……巾幗英雄。”

    他笑容裏有些近乎調侃的歎服,但卻又覺得,事情的發展軌跡真是遠遠出乎他的意料。

    時思的眼睛隻是眨了眨,但並沒有說話。

    傅銘凱並未在意她依然沉重的目光,兀自笑道:“不是常聽說受到巨大刺激之後會失憶麽?你又是逃跑失敗又是跳橋的,這可算雙重刺激,怎麽,還認識我嗎?”

    見他一麵說著,一麵在自己眼前揮了揮手,時思終於露出了一個幾乎不能算作笑容的微笑:“大部分失憶,都是騙人的……”

    她的聲音微弱,卻又帶著些難以言說的自嘲。傅銘凱聳聳肩:“你還是別說話了,接下來好好休養吧,等你養好身體,就能迴國了。”

    類似的話傅銘淵也說過,時思想到這個名字,唿吸就有些急促起來。

    逃避,懼怕,傷痛……中間又仿佛還摻雜了許多更為紛繁的感情,隻是她已經身心俱疲,無論是他的名字,還是她的感情,此刻或是以後,她都覺得自己不會再願意去觸及。

    時思的頭仍有些昏沉,但她仍忍不住想著,自己醒來之後並未見到他,那這次她是不是真的可以企望著,有些人,有些事,可以就此擺脫?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傅銘凱迴頭看去的時候,秦川已經自門外走了進來。

    時思的唿吸瞬間急促起來。

    隨著她心跳和血壓的變化,秦川也察覺到了一旁儀器的數據變化,連忙抬手示意她不要激動:“時小姐,您別怕,隻有我一個人,而且我放下東西就走!”

    在傅銘凱近乎嘲諷的眼神裏,秦川有些著急的解釋著:“您放心,傅總不會來的,他不會再出現在您麵前了!”

    她已經無力再去分辯這句話究竟是真的還是又一次欺騙,但秦川把她的手機放在床頭時,她這才意識到至少

    這句話裏有相當一部分的真實,於是唿吸終於漸漸平穩了些。

    秦川把她當初那個小小的行李箱放到了一旁,見她情緒趨於平穩,也不由得鬆了口氣:“您的證件和其他一些物品都在這裏,這段時間會有人來照顧您,直到你身體痊愈出院。出院之後……您的去向,由您自己決定。”

    時思有些艱難的搖頭:“不需要照顧,你也走吧……不要再來了。”

    秦川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是看著她蒼茫的眼神,終究還是愧疚的,於是隻是輕輕頷首之後,轉身出了門。

    傅銘凱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把病房的門關上之後,向前走了幾步,有些不太相信的問道:“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我哥他……真的不會再出現了?”

    說實話,那天的畫麵雖然慘烈,但他還是不太相信傅銘淵會真的放棄。

    秦川並未直接迴答,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神色有些鄭重的看著傅銘凱:“傅總過段日子要迴國處理一些事務,之後短時間內可能不會再迴去了。國內的生意以後可能要由你打理,你也迴去準備一下吧。”

    傅銘凱愣了愣,隨即嗤笑一聲,目光裏嘲弄的意味依舊明顯:“關我什麽事?我對泰和可沒興趣。”

    秦川幾不可見的歎了口氣:“李叔年紀也大了,你總是要幫襯一些的。小凱,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傅總這個樣子你也看見了,別走他的老路。”

    傅銘凱恍若未聞,仍是滿不在乎的模樣,隻是看著秦川離開時的背影,他終是忍不住開口叫住他:“川哥,那天在老橋……我不是有心的。”

    秦川從小在泰和的孤兒院裏長大,無論讀書留學,都由泰和資助。他跟在傅銘淵身邊幾年,從來都是言聽計從不問對錯,無論事情演變到何種地步,被責怪的也從來都不該是他。

    “我知道,”秦川迴頭看著他笑了笑,仍是往日的斯文的模樣,離開前又囑咐道,“時小姐那邊,還要你多照顧一些。”

    傅銘凱點了點頭,轉身朝病房走去。

    機場外,一輛黑色賓利中,秦川看著腕表上的時間,迴頭看向坐在後座上的人:“傅總,時間到了。”

    一直閉著眼默默摩挲著腕間袖扣的傅銘淵睜開眼,抬頭向車窗外看去。

    他臉色蒼白,似乎已經很久不曾睡過,眼底血絲明顯,疲憊而孤絕。

    隨著轟鳴聲響起,遠處有飛機滑過他的視線,傅銘淵一動不動的看著那

    架飛機,直至它終於消失在天空裏,再也看不到一絲痕跡,他依舊沒有收迴視線。

    那裏有他此生最愛的人,他知道她也愛他,但卻無時無刻不想著逃離他,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來逼他放手。

    現在……她終於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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