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確定了目標之後,時思一天天在好起來。

    她慢慢開始不再每天窩在臥室裏,偶爾出門,在泳池邊的躺椅上曬曬太陽,甚至會在某一天精神特別好的時候,重新拿起畫筆,在工作室塗塗畫畫上大半天。

    她的身體也依從心理,不再排斥食物,一日三餐也都變得規律起來。

    看著時思的臉色終於一天天變得紅潤,不再似以往般蒼白,傅銘淵的心情也撥雲見日,不再任由沉鬱繼續堆積。雖然她依舊並不怎麽理他,但至少她的眼底重新開始有了情緒,開始不會再像前些日子一樣無視他。

    於是他壓抑心頭許久的陰霾,終於也有了漸漸散去的跡象。

    在所有人眼裏,時思為的都是迴到江城,但隻有她一個人知道,一切的重點,其實都在迴江城之前。

    再微末的希望也是希望,她就算用盡全身的力氣,也一定要抓住它。

    “已經畫太久了,歇歇吧。”

    時思一連畫了兩個小時,傅銘淵怕她身體吃不消,即使知道她並不見得會聽,但仍是敲了敲門,走進了工作室。

    時思坐在工作台前,聽到他的腳步聲,頭都沒有抬。

    她今天精神不錯,靈感卻一直不好,不過之前的壞習慣已經養成,幾張廢圖都被她撕扯著揉爛扔在了地上,所以如今工作室裏依舊是滿地狼藉的模樣。

    傅銘淵進門的時候,恰逢她頭腦中冒出了些許靈感,所以她並未理會他的關心,隻是低頭認真的繼續畫著。

    傅銘淵走過去,看了看她筆下漸漸成形的吊墜,又見她因為專注,額間有細密汗水沁出來,於是動作輕柔的幫她拿手帕擦了,問道:“給你煮了粥,要不要先喝一點?”

    他整個人都越來越小心翼翼起來,但這種小心翼翼裏,那些早已逾越偏執界限的光芒,卻並不曾淡去過半分。

    時思雖然因為被打擾而幾不可見的皺眉,但因為確實有些餓了,所以對他的提議並未表現出反對的意思。

    傅銘淵讓人把他親手煮的枸杞蓮子粥端進來的時候,時思已經粗略的完成了初稿,她拿起來仔細端詳片刻,掃了一眼工作台上的材料盒。傅銘淵見她眉心微蹙,問道:“缺什麽東西麽?”

    “需要幾顆圓形坦桑石。”時思幾不可見的點頭,隨手比劃了一下,聲音仍是淡淡的,“大概怎麽大的就可以。”

    傅銘淵好看的眉眼裏,立時便帶了

    些淺淡的笑意:“好,我讓他們盡快送過來。先喝粥好不好?”

    時思仿佛沒看到他的笑容,默不作聲的開始喝粥,傅銘淵坐在她身邊靜靜的支腮看著,她這些日子已經漸漸恢複了血色的臉,此時因為蓮子粥升騰的熱氣而變得紅撲撲的,讓他終於心生慰藉。

    時思默默喝完粥,傅銘淵幫她拿手帕輕輕擦拭著唇角,仿佛獎勵似的在她額頭落下了一個輕吻:“乖,我送你迴房休息?”

    “我要把它畫完。”時思並不因為他的親昵而躲閃,但也並未因此而有一絲的情緒波動。

    傅銘淵對於她如今的狀態已然滿意許多,所以並不在這件事上強求。他輕輕攬著她的肩膀,問道:“如果明後天你身體沒什麽問題的話,我們去拍照好不好?”

    時思心中微微一動。

    明後天……她想知道的更具體一點,但為了不讓傅銘淵生疑,所以並沒有問出口。關於拍照這件事本事,她有些不知自己該表現的更急切,還是更不在乎一些,不過她隻猶豫了片刻,就已經輕輕抬起頭來,看著傅銘淵的目光裏閃過一絲希冀:“拍完就迴江城麽?”

    隻有這樣的話才是她現在最應該關心的話題。

    “如果你的身體情況允許,我們會很快迴江城。”傅銘淵語意溫柔。

    時思有些期待的模樣,但最終隻是悶聲應了一句:“嗯……”

    他起身去書房處理公事之前,時思看著腳下的一片狼藉,皺了皺眉:“讓人來幫我打掃一下。”

    傅銘淵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笑容裏有淡淡的寵溺:“好。”

    而就在他離開後不久,時思飛快的從桌上撕了張紙條,拿筆在上麵筆走龍蛇一般寫著,然後團成小紙團緊緊攥在了手心裏。等傭人來的過程中,她幾乎連自己的唿吸都感覺不到,隻盼著進來的人,會是傅銘凱買通的那一個。

    敲門聲響起之後,她不自覺的坐直了身子,覺得手心裏的紙條幾乎被汗水沾濕了,可隨後進來的人,卻讓她目光倏然黯淡下來。

    不是。

    她有些煩躁的把那張吊墜圖掃落在了地上,起身朝門外走去。

    時思不知自己是否該相信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因為就在她迴房間的路上,走廊上迎麵走來的人,正是她先前牢牢記住了長相的那個意大利女人。

    她若無其事的迴了迴頭,確認走廊裏並無他人時,在目光交匯後對方朝她頷首的一

    瞬間,將早已攥出汗了的小紙團迅速塞進了她手中。

    兩人麵無表情的擦肩而過,時思覺得自己走迴房間的時候腿都是軟的,於是房門關上之後,她第一反應就是一頭紮到了床上。她迴憶著剛剛雖然看似微小但卻足以讓她心驚膽戰的情節,無聲的笑了。

    隻是笑著笑著,眼淚就已經順著眼角大顆大顆的滾落了下來。

    老橋其實隻是佛羅倫薩阿諾河上一座十分古老的石拱橋,風景從來都無甚特別,時思一直對此向往,不過是因為橋上那些散發著濃鬱古老文藝氣息的首飾店。如今傅銘淵為了一組照片,斥巨資租賃了老橋一天的使用權,所以時思在傅銘淵一起抵達的時候就已經發現,整座橋上除了他們一行人,不再允許任何人通過。

    不過橋上人其實並不少——早在他們到來之前,攝影師團隊的人就已經開始調光布景,來迴奔忙。

    傅銘淵見時思的目光一直打量著橋上那些首飾店,攬著她輕笑:“待會兒拍完,我一家一家帶你去逛。”

    “嗯。”時思聲音不高不低的應了一聲,“我先去化妝。”

    自有化妝師的助手過來,引著時思走向一處早已被傅銘淵租下的商鋪。不遠處有戴了棒球帽的高大年輕人拿著攝影器材朝時思走了過來,帽簷下是遮了大半張臉的墨鏡。快到近前的時候,他貌似無意的伸手往下拉了拉眼鏡,露出帶笑的眼睛,朝時思飛快的眨了眨眼,然後又快速的低下頭,從她身邊匆匆走了過去。

    時思幾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傅銘凱。

    她幾乎用盡全力才能維持住麵上的表情,一步一步繼續向前走著,但實際上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早已心如擂鼓,在見到傅銘凱的那一瞬間,後背幾乎都被冷汗濕透了。

    好在他隻要躲開傅銘淵,至少外形上其他人並不能第一時間發現他是華裔。

    按傅銘凱的計劃,是要讓她安心和傅銘淵拍照,隨著拍攝時間的推移,傅銘淵的戒心也就越小。等拍攝進行到一半的,他安排的人會趁她迴去換婚紗的時候製造足夠大的騷亂,吸引傅銘淵那些人的注意力,而他會趁亂帶她走——他早已安排了車一直等在橋下。

    自從得知了他的這個安排,時思幾乎想象出了無數個失敗的可能,但即使她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可也並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他們一行人所處的位置如此特殊,根本沒有人能有什麽所謂更好的辦法。

    她比誰都盼

    著一切順利,但也比誰都害怕出任何差錯。

    時思換好婚紗上橋的時候,傅銘淵已經在那裏等她了。

    他一襲黑色手工定製西裝,是一如兩人初見時的英俊模樣。但和那時候他暮氣沉沉的眸光相比,此時的他看著身穿潔白婚紗的時思越走越近,眼底光華璀璨,仿佛於長久的暗夜之中終於見到陽光,目光專注而又渴望。

    時思身上穿的婚紗,正是他當初拿到她房間給她看的那一套,完全按照時思的尺寸設計,完美的貼合著她的身體曲線,精致典雅,綺麗華貴,是婚紗,也是她。

    他亦朝她走去,到了她麵前時,低頭在她眉心輕吻一記,眼角眉梢滿是洋溢著溫柔的模樣:“真美。”

    時思幾乎被他眼中的光芒晃了眼,她微微偏過頭去,以為早已麻木的心,因窺見他顯而易見的悅色而泛起一陣沉重而又深刻的痛意。

    接下來的拍攝進行的很順利,秀麗風光,俊男美女,即使時思與傅銘淵相偎或擁吻的時候總是難以流露柔情,但精致唯美的畫麵依舊讓攝影師邊讚美著邊不停按下快門。

    怕時思的身體吃不消,傅銘淵隻訂做了三套婚紗,第二套拍完的時候,他見時思神色有些疲憊,在她去換第三套婚紗之前問道:“要不要先休息休息。”

    時思搖了搖頭:“一起拍完吧,到時候再休息。”

    見傅銘淵並為反對,時思這才轉身慢慢離開。

    她總覺得自己緊張到,幾乎下一秒,就要被發現了。

    每套婚紗要調整相應的妝容,但在這次改妝之前,時思默默注視著牆上的掛鍾,對著化妝師團隊裏那個會蹩腳中文的助理說:“我去趟洗手間。”

    對方自然並無異議。

    她默默等在洗手間裏,等和傅銘凱約定好的信號響起,等外麵騷亂開始大家開始慌亂自顧不暇的時候,傅銘凱過來帶她走。

    嚴格說來,她和傅銘凱並不算有什麽交情,她也知道傅銘凱更多的隻不過是為了挑釁傅銘淵,但她一個人在絕望中默默熬過這些時日的時候,他拋向她的救命稻草,卻顯得尤為珍貴難得起來。

    她無比感激他的幫助。

    可就在她神思不屬的時間裏,外麵一如既往的安靜——傅銘凱計劃裏的騷亂並沒有任何開始的跡象。

    傅銘凱也沒有來。

    時思最初的緊張和希望,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慢慢變成了幾近

    崩潰的茫然無措。

    直到敲門聲響起來,時思猛地一震,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那個助理荒腔走板的中文已經傳了進來:“時小姐,好了嗎?”

    “還、還沒……”

    時思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她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從最初懷疑計劃失敗,到了後來,甚至開始懷疑傅銘凱從頭到尾都是不曾出現過不曾存在過的。她覺得身體似乎開始僵硬,連唿吸都有些困難起來。

    知道秦川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時小姐,傅總在等您。”

    時思猛地打開房門,瞪大的雙眼裏滿是驚恐和絕望。

    那些絕望太過明顯,秦川幾乎第一時間就已經低下了頭,不忍再看她迅速衰敗下去的眼神。

    他隻這一個動作,她就已經讀懂了一切。

    時思連唇瓣都失了血色,輕顫著問他:“為什麽……為什麽?!”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明明計劃好的一切,為什麽還沒開始,就已經變成了這樣?

    秦川咬了咬牙,艱難的答非所問說:“機票我已經訂好了,傅總說過,拍完照片很快就會帶您會江城……”

    “攝像頭!每個房間裏都有攝像頭!”一個憤怒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傅銘淵這個變態!”

    時思有些木然的看過去,門口被兩個人扭著胳膊按在地上的人,赫然是傅銘凱。

    他掙紮著擺脫對方捂緊他嘴巴的手,一向風度翩翩的人此刻姿勢狼狽,臉上滿是憤怒懊惱:“秦川!是不是給你錢你什麽都肯做!你他媽是傅銘淵養的狗嗎?”

    秦川臉色微變,但眼前卻已顧不上為自己分辯什麽。他以為時思會哭,但實際上,她隻是木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連一個表情都沒有。

    “我去問問傅銘淵。”

    沒有改妝,沒有換婚紗,她不再看任何人,邁步朝門外走去。

    許久之後,愣在原地的傅銘凱才猛地反應過來:“秦川!快去看著她!”

    傅銘淵如同之前一樣,站在原地等她。

    時思看著他,停在了幾米開外的地方。

    麵前這個人,深切的愛著她,也傷害著她。她能體諒他小時候遭受過的所有痛苦磨難,但卻終是不能原諒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

    在那些分分秒秒都被絕望吞噬著的日子裏,她知道自己仍愛他,但是心卻早已不能再

    未他跳動了。

    時間翻雲覆雨,讓那些曾經相愛的人,再也迴不到最初的模樣。

    前方不遠處,是最初的溫柔沉默過後,終於意識到了什麽的傅銘淵,身後是察覺到不對從遠處匆匆趕來的秦川和傅銘凱。時思看著傅銘淵,慢慢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

    眼前最後的畫麵,是傅銘淵倏然慘白的臉。

    時思微微閉上眼,縱身從橋上跳了下去。

    “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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