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思緊抱雙膝坐在臥室的床上,窗外的陽光早已在一片死寂中一點點消失,從暮色四合,又到夜幕降臨,她再未出過房門。如水的月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朦朧孤潔,也使得她的身影看起來越發的孤立無援。

    她拒絕見傅銘淵,傅銘淵也就由她,這半天的時間裏再未踏進臥房半步。但事情已經發展到現在的局麵,她自然不會天真的以為傅銘淵真會妥協什麽。他現在的所謂讓步,不過是給她一些時間來消化這個事實罷了。

    櫻園的一應用品幾乎被原封不動的搬了過來——她情緒激動的哭鬧之後,傅銘淵抱著精疲力竭的她“參觀”了整套別墅,除了健身房、書房和影音室,他甚至還記得給她準備了各種資料完備的工作室,那裏有她常用的工具,無數畫筆,和她以前所有的設計圖和手稿。

    時思直到今天才知道,在自己發現了手表裏的秘密想要離開他的那天起,他就已經知道了一切,也準備了不同的計劃來迎接她的選擇。

    她猜想,如果她最終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那也許他們現在還在江城,做一對人人欣羨的恩愛情侶,隻要他注意收斂不再讓她發現什麽,那麽他們很可能會長長久久的在一起,結婚,生子,終老一生。而如果她一旦選擇決然離開,他也有同樣更為決絕的方式來“挽留”她。

    和他縝密而周詳的計劃相比,她那場還未開始就已夭折的“逃離”,更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眼前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證明。

    整座房子不過是一個巨大而奢華的水晶牢籠,如果她不想辦法離開,就隻能被永遠困死在這裏——她毫不懷疑傅銘淵的決心,她其實從未懷疑過他對自己的愛,但也知道這份愛已經隨著日益的加深,而變得近乎病態。

    可這從來都不是她想要的。

    時思一動不動的盯著床角的幾縷月光,許久之後終於收迴視線,黑暗的房間裏,她眼中的光芒越發堅定起來。

    她活動著有些酸麻的手腳,慢慢下了床。她打開房門,發現外麵也並未開燈,她無意尋找開關,隻是沿著走廊小心翼翼的前行。

    彼時隻有客廳角落裏的一盞壁燈開著,發出昏黃的光芒。傅銘淵從來都不喜歡黑暗,但如今他卻枯坐在光線幽暗的客廳裏,雙眸微閉,麵部線條冷峻,雕塑般精致冰冷,讓人不敢靠近。

    他一直坐在這裏,目送失魂落魄的時思迴房,看著窗外的夕落月升,直到時思出來之前,身心俱疲的淺眠—

    —事實上,在時思因麻醉劑藥效發作而昏睡的時間裏,他幾乎連片刻都無法安眠。

    時思走過去的時候,他聽到聲響,慢慢睜開眼睛。

    帶著幾分初醒時稍縱即逝的茫然,他看向時思的目光柔和溫存,一如曾經熱戀時的模樣:“好些了沒有,頭還暈不暈?”

    可是時間流轉間,曾經再熟悉不過的枕邊人,曾經溫馨甜蜜的戀愛光景,早已變成了如今麵目全非的模樣。

    昏黃的燈光照在時思臉上,照清了她眸光深處所有的複雜唏噓。她看著麵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傅銘淵,慢慢開口,聲音刻板,毫無情緒起伏:

    “把我的手機還給我。”

    傅銘淵目光裏的所有溫柔,都因著這句話染上了幾分失落。隻是他的麵容依舊平靜,並沒有因此產生半分妥協的意思。

    時思又走近了幾步,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曉然在機場接不到我,又聯係不上,她會急瘋了的。”

    “童越也在等著你報平安,說不定還有那個蘇瀾。”傅銘淵慢慢開口,神色一如既往的溫和妥帖,可聲音裏卻仿佛透著無盡的涼薄,“你放心,這些我都有安排。”

    時思的目光驀地一凜:“你的安排?你又要對他們做什麽?”

    她麵上有明晰的防備和憂懼,傅銘淵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準備麵對她的任何反應,可此時此刻,他終是感覺到一陣清晰的鈍痛,從心口處蔓延開來。

    “你覺得我會對他們做什麽?”他看著時思,輕聲問道,“事實上我從未對他們進行過什麽實質性的傷害,我隻是不希望他們的存在打擾我們——我早就對你說過的,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任何的阻礙。”

    他們如今事業順利,生活富足,難道還不夠嗎?

    “可他們不是什麽阻礙,他們是我的朋友!”時思雙手緊攥成拳,唿吸越發急促起來,傅銘淵傅銘淵牢牢的盯著她,目光灼灼:“你當他們是朋友,可他們當你是什麽?”

    “那個白曉然,你不過是她糾纏童越的一個借助工具,隻是因為有童越在,她對你的友誼才顯得那麽牢不可破。至於童越……”傅銘淵頓了頓,微勾的唇角帶出了幾分明顯的諷刺意味,“一份合同就能輕易妥協,他的所謂喜歡,所謂友情,不過就是這麽廉價的東西。”

    時思的臉倏然漲得通紅,但傅銘淵不等她開口,已經繼續說道:“還有那個蘇瀾,你以為她真的拿你當朋友麽?你對她掏心掏肺,可她

    有沒有告訴過你她和齊晉之間的關係?”

    他的話說完之後,廳內陷入到一片緊張而又壓抑的靜默裏。時思站在原地,手攥得越發緊了,指甲幾乎刺破掌心。

    “這一切……都不是你做那些事的理由。”

    在傅銘淵的沉默中,過去的一幕幕再次在時思眼前浮現。她想到那些已知的真相,眼神越發幽暗:“你以為你有什麽權利去操控別人的人生?無論他們的還是我的,你都沒有這個權利。”

    “我身邊沒有任何一個朋友,真的就讓你覺得那麽安全嗎?”時思語氣急促,越發沉痛,“無論他們的友誼裏到底摻雜了什麽,可他們至少會在乎我的感受,你呢?他們沒有傷害我,反而是你,你做的卻都是會讓我痛苦的事!”

    可我隻有我最愛你……傅銘淵試圖辯解,可所有的話終是被湮沒在失序的唿吸裏。

    他拉住她的手臂,試圖擁抱時思,可意料之中的掙紮並未出現,時思任他抱在懷裏,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可輕聲說出的一句話,卻仿佛一記重錘,讓傅銘淵倏然僵在原地。

    “傅銘淵,你在機場的話我現在也很想問問你……你真的愛我嗎?”

    你……真的懂得什麽是愛嗎?

    傅銘淵麵色越發蒼白:“你覺得……我不愛你?”

    他抱著時思的手臂無意識的收緊,心中最初的鈍痛早已變得麻木不堪:“就因為那些毫無關係的外人,你就要否定我的一切?”

    他聲音極輕,可眸中的傷痛漸漸混雜了幾分焦躁難安的情緒:“我不需要親人,也不需要朋友,我隻要你一個。可你想要的那麽多,所有人你都要在意,所有事你都要在乎。如果我不那麽做,你什麽時候才能眼裏心裏隻有我一個?”

    傅銘淵的手幾不可見的顫抖著:“你告訴我……我如果不愛你,我又為什麽會每天都活在隨時會失去你的恐懼裏?”

    “你以為看著你為那些人分心的時候我不痛苦嗎?你在我麵前演戲的時候我不痛苦嗎?你以為我為什麽要裝作不知道?我又到底是為了什麽,才願意放棄所有的自尊去答應你去看什麽毫無用處的心理醫生?”

    察覺到他越發激動的情緒,時思原本強撐的漠然有了一絲龜裂的痕跡。她不知道此時的心疼和怨懟究竟哪一個占了上風:“為什麽……明明趙醫生說……”

    到底為什麽,明明在進行了相當長久的心理治療之後,在趙綺年越來越樂觀的情況

    反饋之下,他的問題卻似乎並未得到半分改善。

    她有些艱難的問出口,可話還未說得完整,傅銘淵已經打斷了她,語氣冷漠決然:“沒有什麽心理治療,從來都沒有過。”

    他從一開始就並不打算妥協,更不可能容忍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去試圖洞察他的內心。

    他不是瘋子,也不是異類,他不需要任何治療。

    而他懷裏的時思,身體卻抑製不住的顫抖起來。

    又一個謊言……而這個謊言裏透出的信息,卻是讓她更加絕望的存在。

    她強忍住眼淚,努力讓腦海中紛雜的思緒平靜下來。事情早已朝著她無法控製的方向發展開去,所以她如今不能再被任何感情擾亂理智。

    不能再刺激傅銘淵,她隻能選擇其他方法。

    也許由於她的沉默乖覺,長久的寂靜無聲之後,傅銘淵的情緒終於漸漸平息下來,眸光裏也恢複了往日的清冷平靜。

    “我們……要在這裏住多久?”

    她醒來之後,第一次語氣如此平和的和他說話。

    他依然沒有放開她,頭輕輕埋進她頸間,因著汲取到的片刻溫暖,聲音也重新變得溫柔起來。

    “在你想通之前,我們會一直住在這裏。你看,這裏的一切都是你喜歡的風格,你可以去外麵遊泳,騎馬,旁邊還有個高爾夫球場,哪天你心情好,我帶你一起去打球。”

    時思聽著他語意柔緩的介紹,心中卻已是一片冰涼。

    她太清楚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麽,即使因為之前的爭吵而亂了心神,可有些想法卻從不曾有過半分的動搖。

    “不聯係曉然他們也沒有關係。我明天能不能給我爸爸打個電話?你知道……我總是每隔幾天就要打迴去一次的,不然他和敏姨會擔心我。”

    聽著她有些顫抖的聲音,傅銘淵低低的輕笑出聲:“你又騙我……”

    時思還未來得及反駁,他已經將她的手握進他冰涼的掌心裏。就像知道她心裏究竟在盤算著些什麽,他再次開口,聲音暗啞:“沒有通訊工具,傭人聽不懂中英文,外麵我也派了人看守……”

    “思思,放棄你那些小聰明吧,沒有用的。”

    你隻能留在我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傅總你為什麽放棄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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