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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錯糧票?


    田果接過來一看,果然,花藍色的糧票上印著一個黑糊糊的“油票”。


    那時糧票分好幾種,買什麽東西就用什麽糧票,有些“專款專用”的意思,但凡智商低點出門都沒法買東西。


    田果從兜裏拿出剛才用來包錢的小手絹,打開後,仔細一張張的找,結果發現裏麵除了三塊五毛錢還有一張“粗糧票”和兩張“肉票”外,沒有買切麵需要用的“麵票”。


    “沒帶嗎?”小姑娘很警覺。


    “......嗯。”


    小姑娘趕緊把秤好的切麵拿迴來,對田果說:“那你迴家取吧,沒票不能賣。下一個。”


    “我要二斤切麵。”後邊的大媽拍拍田果肩膀,“閨女,麻煩讓一下。”


    大媽後麵還有一位三十出頭的大姐,看田果還愣在原地就忙說:“哎呀別犯傻啦,忘帶了就趕緊迴家取,不然一會兒他們下班了,你什麽也買不到了。”


    田果撓撓頭,掃一眼門口玻璃上的營業時間:九點半——十七點半。


    現在都五點一刻了,她實在懶得再跑一趟,就問那小姑娘,“不好意思啊同誌,能不能明天再把糧票給你?”


    話音剛落,副食店裏的人都笑了。


    田果知道他們笑什麽,所以忙澄清自己不是打白條,也不是騙子,“我不是不給錢,我把手裏的錢都壓在這兒,還有這些糧票都放在這兒,明天把麵票帶過來再換,行嗎?”


    以前在橫店跑龍套時田果就這麽賒過賬,沒被誰拒絕過。


    但是今天不靈了。


    小姑娘瞥她一眼然後冷笑,就差把秤砣拽田果臉上,那意思“你以為你是誰啊,居然連這種話都好意思說出口?”。


    其他人也用看神經病的眼光看田果。


    這一個個輕蔑的眼神讓田果頓時醒了,對啊,我是誰?真夠傻的。


    櫃台裏負責稱麻醬的老師傅一邊往顧客瓶子裏舀麻醬,一邊揶揄:“嘿,活這麽大歲數,還是頭一迴碰上這麽賒賬的,你幹脆一分錢甭花白拿走得了。我們這副食店也不開了,直接改成那個......那個......”


    他想不起來,就問前麵一位戴帽子的中年男顧客,“昨天新聞裏說的那個美國前總統搞得什麽慈善什麽會?名字挺拗口。”


    男顧客茫然地搖搖頭,“昨晚我值夜班,《新聞聯播》沒看,就知道過兩天那個叫什麽鬆下的日本首相要來。”


    “鬆下是賣電視機的。”後麵一位女顧客□□話來。


    “鬆下也是人名!那個日本首相也姓鬆下!”


    “人家不姓鬆下,現在的日本首相叫中曾根康弘!鬆下是那個賣電器的,他要在深圳開一個工廠,前幾天去那邊考察了,報紙新聞說了好大一篇幅,你那是看岔,把他倆搞混啦!”


    然後兩位顧客就因為“鬆下到底是個啥”在副食店裏爭辯起來。其他顧客也不勸,站在旁邊邊看邊樂,跟聽相聲似的。


    田果覺得還是趕緊迴家取糧票要緊,若是晚上跟姥姥餓肚子跟這裏任何人都沒關係,跟那個叫“鬆下”的日本人更沒關係。


    灰溜溜地從副食品店出來,田果發現鈕煥然還蹲在菜站門口挑雞蛋,風衣下擺擦著地麵,他動一下,衣角便在地上蹭一下。


    他的黑“飛鴿”還放在原地。


    “你這雞蛋不行啊,個頭小,裏邊兒又髒乎乎的。說實話吧,到底什麽時候的?春節之前就放在菜站了吧?”挑了半天,鈕煥然籃子裏的雞蛋剛碼了一個底。家裏七口人,哪張嘴不是吃飯的,尤其是表弟唐思佳,剛十歲,正長身體,每天最少一個雞蛋。


    鈕煥然舉著手電筒正仔細照雞蛋,餘光處忽然一黑,男營業用腳尖踢他,咳嗽:“咳咳。”


    把手電關上,鈕煥然往右上一抬頭,看見了淺笑吟吟的米田果。


    她頭發垂下來,想說什麽但又不敢說的樣子。


    鈕煥然眯起眼睛,總覺得米田果出現在菜站和副食店是一件非常新鮮的事,“你也買雞蛋?”往邊上挪挪,“挑吧,用不用手電筒?”


    “我不買雞蛋。”田果擺擺手,“我是來借自行車的。”


    之所以猶豫了一陣才說,是因為那個年代自行車屬家庭大件商品,萬一弄壞了碰壞了,主人家心疼。


    鈕煥然看她一眼,沒多問也沒多想,大手一揮:“行,騎走吧,記得一會兒還迴來。”


    “謝謝啊。”田果屁顛屁顛朝著“飛鴿”跑了過去。


    謝謝?


    鈕煥然語塞,今天田果確實與往日不同,從小到大哪裏聽她說過這個詞?他抬起頭默默朝天空望一眼。


    二八男式大橫梁是個大家夥,田果會騎自行車,拍戲時現學的,但這種型號的從沒摸過。


    她不緊張,但是兩條腿無故發軟不聽大腦指揮,坐上車剛蹬了一下,身體帶車一並朝左邊歪去......


    “啊!”


    預想中的狗啃泥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穩穩扶住。


    “不會騎車就趕緊下來!”鈕煥然一手扶車把,一手扶田果,他心也是夠大的,從沒見過田果騎車竟然就敢把“飛鴿”借給她,萬一摔壞了賴誰?


    剛才田果那一嗓子喊大了聲,此刻周圍人都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鈕煥然輕咳一聲,扶住田果的手改扶車座。雖然改革開放了,但男女還是收受不清。離遠點才能圖清淨。


    雖然鈕煥然在心裏覺得他不在乎這些,但他不想讓田果卷進是非。畢竟,她已經夠倒黴了。


    田果一臉歉意乖乖下了車。“謝謝啊,要不是剛才你扶住車,我就摔地上了。”


    鈕煥然白她一眼,語氣淡淡:“別客氣,我是怕車摔壞了。”


    “我知道。”田果捋捋頭發,她可沒那麽自作多情。


    鈕煥然把車重新立好才問她:“你要自行車幹嘛?迴家還是去哪兒?”


    田果大致說了情況。鈕煥然聽後扯扯嘴角:“就這事啊。”大手伸進風衣內側,掏出一個黑色皮夾,抽出一張麵票遞給田果:“甭迴家了,我這兒有,一斤還是兩斤?”


    “一斤。”田果沒客氣。


    “一斤夠麽?”鈕煥然手裏停了一下,田果不知道他什麽意思,生怕他反悔,趕緊說:“一斤足夠了,給我吧。”


    “你倒真是不客氣。”他笑笑,把一斤的麵票給了她。


    田果買完麵條走出來時,鈕煥然還蹲在菜站門口照雞蛋。快下班了,營業員已經等得不耐煩,從馬紮上站起來,一邊把竹筐裏的三隻活雞揪出來放進籠子,一邊催促:“煥然,快點行不,快下班了,我還得上幼兒園接孩子去呢。”


    “放心,耽誤不了你。”鈕煥然嘴上應著,動作依舊慢條斯理。


    營業歎口氣,與另外一位營業員一起把雞籠子抬進菜站。


    田果走過去,站在他身後,想了想叫了一聲:“煥然哥。”


    “說,什麽事。”鈕煥然不看她,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審查雞蛋。


    “剛才謝謝你,迴家吃完飯我就把糧票給你送過去。”


    鈕煥然點了一下頭,把手裏的雞蛋放進籃筐,又從箱子裏拿起來兩個。待田果走出兩三米,他忽然說了一句:“你甭找我了,晚上我去找你。”


    “行。”田果迴頭應了一聲。


    晚上吃完飯,田果正站在外屋刷碗,隻聽院子裏“咚咚”兩聲,鈕煥然又輕又快地敲了兩下門。玻璃窗上掛著碎花布簾,屋裏黑,外麵也黑,可有月光,將他的身子在碎花布簾上拉出一道悠長的影子。


    “煥然哥來啦,快請進。”田果打開門,笑容滿麵地說。


    鈕煥然應一聲,低頭借昏黃的燈光看她滴水的手:“刷碗呢?”


    “嗯。”田果點頭,“你吃飯了嗎?”


    “還沒,一會兒吃。”


    田果這時才注意到鈕煥然手裏提著一個白色大塑料袋,裏麵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什麽東西,似乎有些重量。她沒問,對他笑一下,然後挑開門簾說:“裏屋坐吧,姥兒,煥然哥來啦。”


    下午賣麵條的事姥姥都聽說了,聽見煥然走進來,趕緊招唿他坐在自己炕上。


    田果家有兩張床,姥姥一張,她一張。田果那張是七十年代流行過的行軍折疊床,有點矮,四角用碎磚頭點起一些高度,上麵褥子也不多,薄薄的,但收拾得很幹淨。


    鈕煥然看看田果的床,上麵淡粉色床單繡著吉祥如意的牡丹花。


    “煥然,坐這兒。”姥姥床上的褥子也不多,特意把靠牆用來防寒的一塊海綿墊子拿過來讓鈕煥然墊在屁股底下,“你是矜貴的少爺,這屋太冷,來,把這塊墊子墊屁股下。”


    煥然接過墊子,沒坐姥姥對麵,而是轉頭把墊子放在田果床上,坐下後才對姥姥說:“我倒還真想當一迴少爺,可惜沒人給這機會,晚出生了100年,不然真想嚐嚐做少爺的滋味。”撓撓頭“沒辦法,天生做工人的勞累命。”


    他半是玩笑的自嘲讓姥姥抿嘴笑起來。


    外屋的田果也聽到了,拿出一個幹淨的玻璃杯進了屋:“煥然哥,你喝花茶還是白開水。”


    “別忙活了。”煥然站起來。改過自新的田果讓他略有不適,但心裏非常受用,他希望田果能一直這麽懂事下去。鈕煥然看一眼姥姥,笑著說:“我就是來給您送點東西,過一會兒就走,您別讓田果忙活了。”


    “她再忙,給你倒杯水的功夫也有。果兒,給煥然沏點花茶,張一元5元一斤的那個,就在櫥櫃最上麵。”


    “知道啦。”聽到姥姥指令,田果拿著杯子挑簾兒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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