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粟娘微微搖了搖頭,「不能怪他。士子們和百姓們不是傻子,不是他想壓就能壓住,想趕就能趕動,隻能順勢而為罷了,還是因為張伯行大人實在是個好官。揚州府這一兩年沒有貧民餓得搶糧,雖是爺在撐著,但上頭若是沒有張伯行大人,他一個人哪裏又能成事?……若是張伯行大人被解職,兩江就是噶禮的天下,下一個……就輪到爺了。」呆呆看著帳頂,「若是張伯行大人丟了性命,不說爺不安心,我都會不安心……你大爺做的這些事兒原不是正道……」


    比兒哭著道:「奶奶這些日子在外頭行的事,爺必是知道了,雖是為了大爺……」


    齊粟娘沉默半晌,「不用擔心,你爺的性子,再是容不下,至多送我迴高郵老家,不會立時休了我的……」


    第二十六章 江南鄉試案中的官們[五]


    秋的風吹了起來,桂花兒開滿了揚州城,濃鬱的花香著。


    揚州鈔關碼頭鬧哄哄的,從江寧城迴來的蘇揚兩府的士子三五成群,或是坐客船,或是搭漕船,紛紛北上,向京城而去。


    他們的議論聲隨風飄散,隱隱聽得,「皇上聖明,噶禮革職,張大人留職,府台大人說,這全是皇上的恩典,是皇上對天下士子之隆恩厚德,我們應到京城去叩謝龍恩——」


    「府台大人此言極是……」


    齊粟娘坐在船艙裏,嗅著風中的桂花花香,隻覺著又暈又沉。她依著格窗,看著江蘇漕幫和河標兵的船入了揚州鈔關後各自散開,隻餘下府衙護船一路向府衙後宅碼頭駛了去。


    府衙後宅靜悄的,隻有那半塘蓮花兒還未全謝,雖是潔白清香,卻遠不及桂花兒應時討喜。


    比兒扶著齊粟娘進了內,喚枝兒燒水取花,讓理兒趕緊熬補湯,自個兒掇了澡桶進來,替齊粟娘沐浴。


    齊粟娘坐在桶中,嗅著澡水中的濃烈的桂花花香,身心俱疲。澡水的熱氣兒向上冒著,她終是朦朦朧朧睡了過去,隻是含含糊糊地問著,「比兒,你去看看,爺在哪裏……他怎的……怎的……不來見我……」


    比兒見著她閉上了眼,不敢出聲,隻是用澡巾子慢慢替她擦背。


    前衙裏的陳演將公事丟到一邊,將隨船的衙役班頭召上來,細細問了,嚴嚴吩咐後,便喚了小連進來。


    「將請宴地紅貼兒送到崔總府上和漕連府上。請他們務必賞臉。」陳演說罷。便匆匆迴了後宅。


    演走到廊下。聽得內室裏傳來輕輕地水響。衣裙悉索地聲音還有釵環清脆地撞擊聲。空寂了一兩月地後宅裏因這些婦人地聲響。忽兒間便有了生氣。


    陳演因著齊粟娘離去。而惶惶不安了一兩月地心微微一鬆。歡喜之情湧了出來急走了幾步。到了門前。


    水氣兒和著桂花香從門縫裏透了出來。湧入了陳演地鼻中。他正要推門地手不由一頓。喃喃自語。「粟娘不愛桂花兒……」


    他向門縫裏使勁兒盯了幾眼隻看到蒸騰地水氣和朦朧地人影。他將頭頂在門縫上。深深吸氣。細細地分辨著濃烈地花香裏尋到了齊粟娘那熟悉地味道。


    陳演地心終是穩了下來。


    他放在門上的手猶豫了一會,戀戀不捨收了迴來,他從門前走開,一手撩起官袍前擺手扶著官帽,一陣急奔,帶著急欲討好的心衝到了後頭小花園裏。


    荷塘裏的殘荷還有幾支未謝的,半開半閉地立在水中,花瓣兒尤帶著些鮮嫩。陳演衝到了荷塘邊,一時收不住腳踩了滿腳的青濕泥,官靴便也汙了。


    雙飛燕的小畫舫歪歪扭扭地向湖中駛去演滿頭大汗地撐著青竹:,生疏的動作不時將水中的魚兒驚散。他好不容易將船撐到荷葉之中帽兒早已掉了,青金石的正四品頂子在船板上打著滾。


    陳演丟下繡:出手,摘下了兩枝未謝的蓮花。


    蓮花的清香兒飄散著,陳演下了船,捧著花兒向內室奔去,停在了門前,他喘勻了氣,悄無聲息地推開了門。


    內室裏熱霧騰騰,比兒正向澡桶裏加著熱水,齊粟娘已是睡沉。


    比兒見得陳演,先是一驚,再看了看他手中的蓮花,終是鬆了口氣,默默交出手中的澡巾子,退了出去。


    陳演站在澡桶,彎下腰,細細端詳齊粟娘。擔憂與勞累已是將她麵上的豐腴消了去,金釵綰定的髮髻裏漏出來的髮絲兒撫在了瘦削的麵頰邊,直伸到了緊抿著的嘴角邊,尖尖的下巴擱在了澡桶邊上。


    陳演伸出手去,想替齊粟娘將嘴角邊的髮絲兒撫開,卻看到滿手的汙泥。他看了看手中的蓮花,撩起八蟒五爪官袍下擺,將花根上的汙泥細細擦拭了去,看了看齊粟娘,將花放入了澡水。


    蓮花在水中載沉載浮,淡淡的清香被熱氣烘催了出來,溢了滿室,桂花兒的香便也散了。若是因著這陣清香,齊粟娘緊抿的嘴角兒舒展了開來,睡得更沉了。


    陳演擦幹淨手,挽起袖子,默默替澡桶裏的齊粟娘擦著背,隻覺著手下的肌膚緊繃著,熟悉的綿軟之意已是不見,過了半會,他輕輕說道:「瘦得能摸到骨頭了……」


    齊粟娘仍在睡著。


    熱氣漸漸散了,陳演將齊粟娘從桶裏抱出,擦幹身子,穿上肚兜和紗褲兒,他已是一身濕透。


    杭州三欄大架子床上的蓮子百合雙枕已用了十二年,時時換用著,仍是半新半舊。床帳上的蓮枝紋仍是她親手竹的,陳演坐在床邊,替齊粟娘蓋上薄被,久久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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