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粟娘慢慢將頭抬起,側過身,將如意金釵從枕箱上移開,打開了枕箱蓋。雖是沒有燈火,仍看得見裏麵十餘封已拆開過的舊信,還有信封右角上的「陳」字。


    中門外巡夜護院的衙役砸響二更鑼,齊粟娘猛然坐起,伸手將枕箱裏的信全取了出來,一把抓起藏在信下的工程圖紙,定定看了一眼,轉手撕成粉碎!


    她抓著碎紙片,跳下床來,奔到灶間。爐膛中的火種半明半亮,在灰堆中慢慢烯燒著,雖不輝煌卻能熬過漫漫長夜。齊粟娘看了手中的碎紙最後一眼,雙手送出撒入了爐膛中,明火兒驀然亮了起來,碎紙片被灼熱的火焰舔食著,扭曲著,轉眼化為黑灰,混入了灰堆之中,便再難分辨出來。


    齊粟娘轉身迴房,上了床,默默沉思,直到中門外巡夜衙役敲響三更鑼,方才朦朧睡去。突地,內室門輕輕響了一聲,似是被推了開來。齊粟娘頓時驚醒,側耳細聽,卻聽不到別的動靜,迴想著門梢分明在臨睡前插上,正覺自已多心,朱紅雙喜雲錦幔帳外響起一個聲音,喚道:「夫人,夫人。」


    齊粟娘嚇得不輕,一手抓住枕下青銅簪子,一麵厲聲道:「是誰?」


    外頭的人似是鬆了口氣,說道:「夫人,是草民連震雲。」


    齊粟娘頓時大怒,猛然從床上坐起,壓著聲音斥道:「大當家是何用意?為何深夜入婦人內室!還不速速退出!」


    連震雲苦笑道:「夫人莫惱,草民實是不得已方如此。草民這就退到院子裏去,等候夫人召喚。」


    齊粟娘聽得他如此說,心中默數三下,果然聽得門響。她心中疑惑,細細思量,不知他是何用意,她不知究竟也不敢大鬧,免得再出事非,隻得穿衣起床,點起油燈。


    中門外巡夜衙役的鳴鑼聲又響了三聲半,齊粟娘暗想萬不得已,隻唿有賊,衙役即至,不至於受製於連震雲,想來他必也知曉。她穩了穩心神,把青銅簪納入袖內,用如意金釵館了發,持燈走了出去。連震雲果然遠遠站在院中,似是果真有緊要之事,非有他意。齊粟娘看了一眼緊閉院門,問道:「什麽事要這般作為?」


    連震雲借著火光,看著齊粟娘那雙漆黑的雙瞳盯視著他,聽得她語氣中強壓怒氣,全是一副一言不合便要翻臉的模樣。他隻覺無奈,明知在院中說話不宜,卻不敢提,壓低聲音道:「夫人,皇上過幾日怕是會召草民去淮安。」


    齊粟娘聽得一呆,滿臉糊塗,半晌方自言自語道:「皇上?召你去?」


    連震雲見她在燈下的神色分外嬌弱,心中一柔,不自禁走近兩步,點頭道:「漕司全知事將工程之事上呈了淮安漕督衙門,皇上南巡查問河工、漕運,桑額總督禦前迴奏時,提及此事,皇上很是誇讚了一番,又問了陳大人詳情。」頓了頓,苦笑道:「皇上怕是過幾日便召我這個製圖者去淮安陛見。」


    齊粟娘聽得此話,臉色轉白,連震雲雖是手上有圖,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皇上一問,必要出破綻!康熙若是知道這圖是她所製,她便是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她為何知曉這些工程技藝。她已是小心再三,連震雲是江蘇幫主的親信,將來雖是難說,現下不過是個白丁,清河一壇之主罷了,他不走官道,遠比陳演做這工程不易讓康熙查覺,正是一舉兩得,沒料到……


    她猛然想起陳演臨去時提到全知事也去了淮安,暗暗叫苦,怕是工程建成後,漕司與漕幫不再日日為賣命錢扯爛帳,有了和氣。全知事為著考評報上了漕運衙門,漕督又報給了康熙。隻怪皇上南巡得太不是時候!否則這樣小縣城裏的事哪裏又會到他耳朵去?


    齊粟娘急走幾步,到了連震雲麵前,張開欲言,忽又頓住,轉身看向院門,便要去看視。


    連震雲輕聲道:「門外無人。」


    齊粟娘聽得如此,迴頭看了他一眼,「大當家,我們去書房裏說。」說罷,領路向書房而去。


    書房中一片黑暗,連震雲站在齊粟娘身側,見得她持著燈在桌上安放,不由在她身後道:「今日我相奶奶發貼請夫人過府,原是想商談此事——夫人身子安好?」


    齊粟娘猛然轉過身來,微微眯眼看著他,麵上竟是有一團極怒之氣,連震雲不知她為何如此,心中驚異,待要問她,齊粟娘卻一抿嘴角,道:「這件事兒呆會再說,先把皇上的事說明白罷。」


    連震雲聽得她語氣冷淡,知曉她負氣,不由心中思量何處得罪了她。齊粟良持燈走到書桌邊,點燃了桌上油燈。她轉過身來,在房中慢慢走動,故作不經意走到了近門的地方,尋好了退路,方抬頭凝視著連震雲道:「皇上精通西學,召見時必會細問大當家,若是大當家答不出,或是答得不清,皇上必會疑心,大當家以為如何是好?」


    連震雲心不在焉,隻顧看齊粟娘的臉色,隨口道:「草民便奏報皇上,是夫人所作——」


    他此話一出,便見得齊粟娘麵色鐵青,怨憤之色溢於言表,話語頓時一斷,壓住心中不安,緩著道:「夫人心中有話,大可直言,草民——我——」


    齊粟娘瞪了他半會,冷笑道:「我問你,亭子裏的事是誰說出去的?我去壩上的事又是誰說出去的?」說罷,緊緊盯視連震雲,隻待他迴答。


    連震雲心中一震,輕輕吐了一口氣,心中斟酌,正要說話,齊粟娘見他遲疑,又是一聲冷笑,「先把那些話撒了出去,到現在又說是我把圖樣給了你,皇上若是問我,我為什麽不給夫君,反是給了外人,我如何答?拙夫若是問我,我如何答?大當家,你打的什麽主意?莫非妾身身敗名裂了,大當家就歡喜了,就如意了?妾身何時這般得罪了大當家,還請明告。也叫妾身死得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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