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強搖搖頭,道:「你便是不嫁給他,有我在,也能把日子操持出來。這官道,不是好路數,趟淺了,轉眼就被擠了出來,趟深了,不知什麽時候便要淹了頂。」


    齊粟娘聽得一呆,慢慢點頭,轉眼又笑道:「哥哥的話我記住了,隻是還有樁事,我想求哥哥幫我一把。」


    齊強有些詫異,點頭道:「我們自家人,你說。」


    齊粟娘斟酌著道:「雖是買了地,不過也是二三百畝,一年下來,進項最多也是二三百兩。還要風調雨順,無病無災方才如此。若隻是為了過日子,倒也罷了。但官場上的事,實是難說,不多備一些,怕要出事。」吞了口口水,小心道:「妹子聽說,下月高郵的漕船要北上運糧了。妹子手上還有幾百兩銀子,想買些南貨帶到北邊去販買,賺些銀錢,還求哥哥尋個妥當人。」


    齊強看了齊粟娘半晌,點頭笑道:「王大叔雖和我說過,原來我還是小看了妹子,演官兒那頭的事,你竟是打算全替他攬下來了?倒也罷,治河沒個十來年終是沒個結果,他是不肯貪墨的,山高皇帝遠,若是沒有錢支撐,打點上下,補些虧空,那些被堵了財路的,自然不能容他長久在位,你想得明白便好。」


    齊粟娘聽得齊強這般說話,對官場世情極是熟悉,想起漕運原是官民合營,他吃過漕運這碗飯,對內裏的情弊自然了如指掌,便也釋然。


    齊強低頭沉吟半會,抬頭道:「妹子,你的本錢有多少?」


    齊粟娘見他答應,心中歡喜,忙道:「高郵還要買上百畝地,還有禮錢,這樣——」


    齊強打斷道:「高郵城裏的禮錢不用算,哥哥去替你找門路。」


    齊粟娘一呆,便道:「若是這樣,還有八百兩。」


    齊強一愣,大笑道:「竟是真人不露像,你這錢怕是演官兒都不知道罷?」說著說著,笑聲越發大了,「粟娘,哥哥如今倒是放心了,演官兒將來再是如何,便是做了一品大員,正室嫡妻的位子也沒人能搶走。」說罷,笑意晏晏地看著齊粟娘,「哥哥是個粗人,話雖是直了些,但你需記得,便是皇帝老子也要吃糧,也要銀子過日子,他要沒糧、沒銀子,這天下他便坐不穩!你隻要抓著演官兒的錢,他就離不得你。」


    齊粟娘聽得他狂言,嚇了一跳,急忙掩了他的嘴,看了看外頭趕車的王天旺似是沒有動靜,稍稍安心,埋怨道:「哥哥,這些話兒在屋裏說說倒也罷了,哪裏能在這地說的?你可是齊家的獨子,妹妹還指著你給齊家傳宗接代------」


    齊強麵上頓時露出頭痛的表情,倒頭伏在馬車上,哀叫道:「我說妹子,你都趕得上我娘了……」


    說到此處,兩人俱都靜了下來,四目相對,久久不能言語。


    齊強與齊粟娘原不是嫡親兄妹,未在一個屋簷下處過,互相的性情都隻從旁人嘴裏聽說,到底不能深知,平日都是互相敬著。沒想到去了一趟寶應縣,兩人倒慢慢熟悉了起來,便也有了些兄妹的樣子。


    齊強最愛熱鬧,以往是怕驚了齊粟娘,與漕河水手們都是偷偷來往,如今似是過了明路,日日倘著大門,唿朋喝友,賭錢喝酒,熱鬧非凡,凡是來人必要將自個兒的妹子炫耀一番。


    齊粟婦哭笑不得,原來齊強那般鬼祟,不過是以為她一介弱女,見不得那群粗漢,方知兄妹兩人平日裏越是互相敬著,越是生疏,生出這許多誤會,倒讓她和四阿哥都生了疑心。現下雖覺著不妥,卻知是齊強與她親近起來,方才如此,隻要他不殺人放火,自然隨他去。


    她原本不是閨中弱質,前世也是坦蕩,和這些粗漢相處,從來就是直言直語,犯著她便瞪眼開罵,喜歡了便哈哈大笑,若是有人言行過了,立時就到齊強麵前告狀,得意站在一邊,看著齊強把那些人臭揍一頓。


    正月漕河冰封,原是無事,水手們多是無產無地的貧漢,在河岸自建的堂口裏聚集,早呆得發悶。以往來尋齊強還要躲躲藏藏,自是沒趣懶動,現下光明正大,炭火燒得紅旺,玉米末子熬的粥香得誘人,便是被小姑娘瞪幾眼,狠罵幾句,哪裏又當一迴事。沒得幾日,高郵幫、常州幫裏半拉子水手,都和齊粟娘照過麵,知曉齊強有個潑辣妹子。


    胡鬧了一宿,大清早齊強坐在陳家堂屋裏,紅著一張臉,噴著一嘴的酒氣,斷斷續續叫道:「羅老三那不長眼的,昨兒喝多了,居然對我說,若是肯把你嫁給他,下月開漕,他手下三綱漕船的來迴私貨進項,就做了聘禮。我不理他,他還死拉我,隻說如果嫌少,等九月裏再走一趟船,還能添一倍。」說罷,笑得直拍桌子。


    第十八章 高郵小村的齊家兄妹(下)


    齊粟娘早見慣了齊強撒酒瘋的樣子,懶得理他。她從沙鍋裏倒出一碗酸筍醒酒湯,也不管齊強願不願意,捏著他的鼻子,就給他灌了下去,把齊強嗆得直咳,翻著白眼兒道:「我……我說妹子,三綱啊,羅老三管著的那三十艘常州船,都是七百石的,一船至少能載一百石的私貨,不用納鈔稅,去一趟迴一趟————媽的,老子怎麽不是個女的?」


    齊粟娘沒好氣地拍了他額頭一掌,說道:「噯噯,你怎麽腳踩兩條船,又是常州又是高郵,還這樣張揚,也不忌諱些。」


    齊強連連笑著,重重趴在桌上,斜眼看著齊粟娘,道:「有什麽好忌諱的,我在這裏長了二十來年,看著他們鬥了又好,好了又鬥,各守各的窩子,不過是搶道、堵路,淨是些臉麵官司,大夥兒心裏都明白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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