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膽小的孩子!”低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長風從他身邊走過,站在黃花梨桌邊,手指在上邊輕輕拂過。


    明明自己也大不了幾歲,語氣卻是老氣橫秋,但他眼裏的疲倦與滄桑並不讓他表現得突兀。


    “從來的那日便小心又謹慎,每日都在擔驚受怕之中度過!如今,倒也算是解脫了!”說是解脫,可是從他攥得死緊、骨節泛白的手便可看出他內心的不平靜,這“解脫”二字可見並不那麽簡單。


    福喜心有不詳之感,腦海裏男孩臨走之時的臉不斷的閃現,他突然明白了他的表情,是恐懼,也是無言的求救。


    “他去哪了?”他問。


    長風一笑,明明是個男人,可是卻擁有著不輸於女人的風流嫵媚,卻不會讓人覺得女態,格外的奪人眼球,這也是他十五歲的年紀還能留在這的原因。


    “你知道這座樓叫什麽嗎?”他問,似乎也沒想讓他迴答,自顧自的便道:“這樓,名為鳳樓,卻也叫十美樓,這樓裏的人,皆是莊恆的禁臠,人數不多不少恰好十個。”


    “凡是有新來的人,那麽這樓裏便會有一個孩子消失,從來沒有例外!”


    福喜眼瞳一縮,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皮,問:“……那麽,消失的人去哪了?”


    “或許是被送出去了吧,這我哪知道。”長風挑眉,語氣帶著漫不經心。


    福喜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倏然一笑,他模樣精致,平日卻不打眼,此時這麽一笑,宛若明月皎皎,讓人移不開眼。


    長風暗自吃驚,初見雖覺得這少年長得忒好,可是卻如泥塑美人,好看是好看,不過是個死物,此時一笑卻是活了過來,眉眼通慧,目含靈光。


    “以後,若是想安生點,你還是不要這麽笑了!”他叮囑了一聲。


    福喜點頭,轉身見著對麵的門敞開,一個眉眼烏濃,皮膚雪白細嫩的女子倚在門上,烏鴉鴉的頭發半挽著垂在身後,完全不同於男子的身體讓福喜低頭不敢再看。


    福喜記得她是叫玉濃,一身肌膚欺霜賽雪,嫩白嫩白的,模樣嬌俏可人,年歲不過十一。


    她倚在門上愣愣的看著福喜這邊的屋子發了一會兒呆,半晌才幽幽的道:“……他倒是好運,隻希望哪日我離開了這樓裏,也有人記得我!”


    說完,幽幽的歎了口氣,自個兒發了會愣,神色恍惚的迴了房。


    是夜,星光璀璨,蟬鳴陣陣。


    鳳樓的大門被拍得啪啪直響,裏邊不斷傳來猖狂的叫囂聲:“快開門,快開門!快把本少爺放出去!”裏邊的人似乎是踢了一腳,門發出哐啷的一聲響,卻沒有被踢開。


    外邊守著的兩個男人正是困乏的時候,相對一眼,皆看出了對方眼底的不耐煩,這門就連他們用蠻力也弄不開,這小少爺可是做無用功了。


    這般想著,隻聽哐啷一聲,身後的大門轟然倒地,碎成了幾塊,後邊是正收迴腳的少年,一襲白衫,端的是矜貴之態。


    兩人:……


    “你,去把你們主子叫來!”他指著一個男人毫不客氣的指使道,微抬下巴。


    “想幹什麽?”一個兇神惡煞的大漢走了過來,滿臉橫肉,雙眉倒豎,讓人望而生懼。


    “在這惹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蒲扇一般的大掌朝著福喜抓來。


    福喜麵上未露慌色,反而是冷冷一笑,一雙烏黑的眼睛似乎是帶了刀子,極具有壓迫力,不慌不忙的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就連你主子也不敢動本少爺分毫,若你嫌命長,倒是動手看看!”


    大漢身子一僵,任是他再沒腦子也會思考,眼前這小少爺通體富貴,最主要的是,他穿著衣服,如此便可知主子的確對他有幾分忌憚。若是自己動手了,怕是討不了好。這般想著,心裏便有了顧忌,不敢再動手。


    “真乖!”福喜倏地一笑,仗著沒人敢對他動手,開始胡亂在寨子裏逛了起來。有人想攔他,他一拳將邊上的柱子給轟碎了,讓人望而卻步。


    寨子並不大,居於高地,靠著峭壁,隻有一條路能上來,的確是易守難攻,而且四周防衛嚴密,三步一崗,皆是訓練有素的士兵,頗有紀律。


    誇張點說,連隻蚊子都飛不進來,若不是福喜輕功好,也輕易進不來。


    “那是什麽地方?”福喜遙遙指著右手邊那幾棟屋子,明顯比起中間的屋子要簡單得多。


    後邊跟著他的人瞥了一眼,並不應話。


    福喜嗤笑一聲,道:“你們不說,難道本公子就不知道了?”說著,他抬步便朝著右手邊走去。


    身後跟著的人臉都綠了,這人是被抓來的,是個階下囚吧,為什麽一點自覺都沒有?可是主子態度不明朗,他們卻不敢做什麽。


    這裏的屋子皆是木屋,雖說不精致,可是住人是完全可以的,有些屋子沒有點燈,有的卻是暈色燭光,透過窗戶投射出來。


    “年公子可對我們寨子滿意?”那邊得了消息的莊雋趕了過來,一身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手裏拿著一把長劍,掛著一個紅色平安結。


    “滿意?本少爺可沒逛完!”福喜漫不經心的迴答,腳步並沒有停頓。


    莊雋英眉微動,並不打算讓他繼續逛下去,此時福喜卻開口了:“聽說你和長風認識?”


    莊雋神色不動,握著劍的手卻不自覺緊了緊,扯了扯嘴角,隻覺得嘴巴裏幹澀得緊,神色恍惚的問:“……他還好嗎?”


    福喜嗤笑一聲,道:“你覺得他過得好嗎?”


    莊雋苦笑,知道自己是問了個愚蠢的問題,便道:“那,他恨我嗎?”說著,隻覺得手心裏滑膩一片,一顆心高高的提起,幾乎快喘不過氣了。


    福喜反問:“你說呢?”


    莊雋閉了閉眼,眼前不由浮現出了那日他絕望死寂的眼神,覺得眼眶有些熱,幾乎是自言自語的道:“大抵,是恨的吧!是我辜負了他!”


    福喜眼波微動,看來這二人之間的關係有貓膩啊,長風可沒說啊!


    突然,福喜腳步一頓,身後莊雋神思不屬的跟著,險些撞到他的身上,這下也迴過神了,然後他的表情漸漸的就變了。


    耳邊傳來的聲響是什麽,同樣身為男人他自是知道的,可是這山上除了主子的人之外,隻有幾個煮飯的婆子,都是當娘的年紀,那麽這個聲音是怎麽迴事?


    突然想到昨夜鳳樓放出來的那個少年,莊雋的臉色微微一變,眼裏也閃過一絲戾氣。不過還顧忌著福喜,他並沒有衝動的衝進去。


    “這夜也深了,年公子還是早些歇息的好!”他婉言勸道。


    福喜冷冷一笑,道:“本公子什麽時候歇息可不歸你管,忙著把我支開,這裏邊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我今兒還就要看看是什麽!”


    莊雋想攔,可是也不見福喜怎麽動作,就繞過了他,抬步上了台階。


    山上的人都是幾人住一屋,可沒有這麽好的條件讓他們有個獨自的房間,外邊守著兩個漢子,見了人麵露慌色,更別提還看見了福喜身後的莊雋,更是嚇得麵如土色,忙不迭的衝進屋裏。


    “快快,雋少爺來了!”


    莊雋雖說姓莊,可是卻和莊家沒什麽血緣關係,他不過是莊葦老爹在外撿來的一個孤兒,受莊家養育大恩。而他本人也很有出息,武功高強,伸手不凡,領著幾百號人,被莊葦派到了莊恆身邊。無論是在莊老太爺還是莊葦麵前,他都頗得臉麵,在主子的默許下,其他人也喚他一聲少爺。


    在這寨子裏,這些人都是聽命於莊雋,在他們心裏頗有積威,此時聽見他來了,床上的男人立馬嚇得彈跳起來。


    這屋子就一個出口,他們又能躲到哪去?福喜一進來就看見幾個白花花的屁股,兩個大漢慌亂的提溜著褲子,屋子裏充滿著**的味道,一看便知剛才他們在做什麽。


    福喜目光落在對麵的床上,說是床,更準確來說是個大通鋪,上邊一個白花花的身體格外的顯眼。


    福喜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急步衝了過去——一個少年宛若破布一樣倒在床上,麵色慘白,毫無人氣,身上布滿了斑駁醜陋的痕跡,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布滿了死氣。


    “姬淩笙!姬淩笙!”福喜幾乎不敢碰他,仿佛隻要輕輕一碰他就會碎了。


    姬淩笙毫無動靜的眼珠子動了動,然後目光落在了福喜身上:“……我死了,求……你把我燒……了!”他有些艱難的開口,那口氣仿佛下一刻就要斷了。


    福喜眼眶有些紅,裏邊卻是光芒凜凜,帶著鋒利,他扯了扯嘴角,道:“本少爺可是好人,你若是死了,我一定找個風水寶地把你葬了,讓你的親人都來祭拜!也算是全了我們的一番相遇!”


    姬淩笙眼睛睜大,目光急切。


    福喜道:“若是不想我這麽做,你就好好的活著!”


    世人都講究入土為安,可是他卻讓自己把他燒了,福喜哪不知道他是存了死念,還覺得自己的存在是個汙點。如果自己答應了,恐怕他這口氣也就散了。


    “好死不如耐活著!”福喜定定地看著他,道:“你還這麽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去揮霍了!”


    姬淩笙看著他,原本死氣沉沉的雙眼突然充滿了淚水,無聲的哭泣,仿佛連空氣都沾染了他的悲傷。


    福喜突然一笑,道:“你好好看著,看我怎麽為你報仇!”


    莊雋聽他一說,便知不對,可是他還未來得及動作,便覺手上一輕,長劍已被人抽出,劍上的穗子在空中劃過,銀光驟放,兩個人影撲通便倒在了地上。


    福喜的動作太快,莊雋根本沒反應過來,地上便多了兩具赤、裸、裸的身體。


    光滑的劍身染了一抹鮮紅,福喜拎著長劍,神色未變,仿佛剛才劍下並未死人。他模樣精致如仙人,冷淡的眉眼帶著逼人的豔麗,卻讓人心頭一窒,不敢再看。


    另外兩個漢子是守在門外的,此刻見著死人了,臉色一變,忙道:“雋少爺,我們了什麽都沒做啊!”


    莊雋是生氣的,甚至是羞憤的,鳳樓裏邊被送出來的人都被莊恆賞給了手底下的人——這山上連個女人都沒有,這些男人也要泄泄火。


    可是莊雋並不讚同,這些人還隻是孩子,被莊恆擄到了山上,原本就可憐,便讓手下把他們送出去。隻是他萬萬沒想到,手底下的人竟然敢陽奉陰違,真是好樣的。


    氣得狠了,他冷笑道:“我原先是怎麽吩咐你們的?”


    兩個男人一窒,訥訥說不出話來。


    福喜可不管莊雋怎麽處罰下人,他走到床邊,把劍放到了姬淩笙的手裏,道:“你的仇人在那,你難道不想手刃他們嗎?隻有你好起來,你才能報仇!”


    姬淩笙目光微閃,他是個男人,可不是哭哭啼啼的女人,剛才不過是一時想不開而已。


    是啊,他怎麽能就這麽死去,最起碼也要把這些人渣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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