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還沒迴答,江一言便用更加深沉篤定的口吻說道:“你不是衝著我來的,你是衝著江家。”


    “不然你覺得你一個毛頭小子,有什麽值得我煞費苦心的?”對方冷笑了一聲,輕蔑都寫在眼睛裏,“一口一個江家,你忘了自己姓什麽?明明身上流著日耳曼民族的血,卻偏要背棄君權、背棄信仰、背棄自己高貴的出身和封地裏仰你們鼻息而活的百姓,在這種落魄野蠻的地方當個滿身銅臭味的低賤商人,你可真是和你那個數典忘祖的爹一個德行!”


    傅靖笙目光錯愕地看著那人,半晌迴不過神。


    江一言的出身她或多或少有所耳聞,但是從江伯伯那一代開始,他們家裏這一支便定居在了國內,平日裏和她家、邵家、陸家、商家好像沒有什麽區別。這是傅靖笙第一次從別人口中如此直白地聽說他的祖先曾在歐洲大陸是怎樣一種顯赫尊貴、隻手遮天的存在。


    她心情複雜地偏過頭來,看了江一言一眼。


    他薄唇緊抿,半天也就將方才的話原封不動地重複了一遍,隻是語氣更冷了:“你到底是誰?”


    “你不認識我,但你父親對我並不陌生。”那人居高臨下地瞥著他,陰鷙地笑道,“我等這一天等了二十幾年,這一次一定也要讓他嚐嚐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滋味。”


    他的聲音不大,傅靖笙卻感覺到了一股勢在必行的決然。


    似乎注意到了女孩的視線,那人轉過頭來,眯著眼睛,朝她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小姑娘,你別這麽看著我。我知道你很無辜,可是誰讓你和那個叫薩裏的攝影師一樣倒黴?牽扯上他們一家,就沒有活路。”


    傅靖笙瞳孔微縮,腦海裏不知怎麽劃過另一個念頭,短時間內甚至壓過了恐懼,“你也要殺薩裏?”


    這話一問出來,她聽見身邊重傷的男人發出了低低一聲笑。


    嗤笑,不屑置辯的嗤笑。


    “他該死。”那人冷漠道,“今天本來是他的死期,隻要他死了,我便不打算這麽早對江家下手,你也不必誤打誤撞地卷入這場禍事。可是很不巧,我的人還沒取了他的性命,這小子就帶著人趕到了。”


    傅靖笙愣住。


    那人看了眼表,淡淡一哂,“時間差不多了,江一言,你就快要和家人團聚了。”


    江一言猛地抬了下頭,嗓音隱忍壓抑,“你要幹什麽?”


    “我說過,要你父親嚐嚐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滋味。”那人佞笑,“你說如果讓他用自己的妻子來換自己的兒子,他會答應嗎?”


    江一言眸光一深,笑了。


    父親不會的。


    父親愛母親重逾性命,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值得他用母親的安危來交換,就算是他,就算是雪梨。


    這點,他很放心。


    “當然,你父親不可能答應。”那人卻早已料到般,話鋒一轉,“不過若是我直接聯係你母親,讓她來換你,你說,她會不會同意?”


    這下,連傅靖笙微微分散的意識都被一陣巨大的力道驀然拽迴腦海!


    段姨一定會的。


    任何一個疼愛自己骨肉的母親,都會的。


    傅靖笙親眼看到一旁江一言的臉色一寸寸變得相當難看,“你有什麽衝我來!”他不複當初沉穩,怒火噴薄欲出,字字狠戾,“扯上女人算什麽能耐。”


    “我確實不如你們江家的男兒有能耐。”誰知,那人卻泰然承認了,這話聽在傅靖笙耳朵裏有種不要臉到極致的意味,“不然當年也不會著了你父親的道。不過年輕人,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足以殺死英雄。”


    江一言身體僵直。


    “Αx?λλeio?-πt?pνα.”他低低吐出兩個單詞,聲勢陡然傾頹。


    “聰明。”那人撫掌大笑,“不愧是willebrand家的後人,雄獅之子,博聞強識。”


    傅靖笙似有所悟,但又不確定,輕聲問江一言:“你剛才說的是什麽?”


    “是阿喀琉斯之踵。”那人笑著替江一言答了。


    傅靖笙怔然,頓悟。


    阿喀琉斯,古希臘神話中大名鼎鼎的英雄,出生便被浸泡在神水裏,身體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卻因為浸泡時被人握著腳踝,所以腳踝成了他全身上下唯一的弱點,最後一戰中,被人一箭射中腳踝而亡。


    足以殺死英雄的,是他自己的弱點。


    於江臨而言,那個弱點就是段子矜。


    門外,有人低聲用傅靖笙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句什麽,那人一笑,吩咐手下道:“把江一言的眼罩解開,我要讓他親眼看著那個女人即將遭遇什麽。”


    傅靖笙不知江一言聽了這話是什麽心情,她一個外人都已經恨到了極點,“你卑鄙!”


    那人淡淡覷著她,“小姑娘,你是因為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才敢這麽放肆嗎?”


    聲調溫和,言辭冷酷。


    巨大的反差讓傅靖笙的心髒狠狠收縮了下,被那人無喜無怒的眼神盯上,她控製不住地哆嗦,“你……”


    “我要下去迎一迎你父母了。”那人轉頭對江一言道,“你就在這裏,好好等著。”


    說完,他帶著人離去。


    江一言的眼罩被人解開,他想從地上起身,卻不知怎麽又跌了迴去。


    他用力閉了閉眼,再次睜開。


    女孩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冷靜地分析道:“江一言,現在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我們必須要在他抓住段姨之前逃出去,趁著他們把你的眼罩解開了,快想想辦法!”


    男人那邊,死寂般的沉默。


    “江一言?”她不可置信地輕唿他的名字。


    他才沙啞地迴應:“屋裏現在有幾個人?”


    傅靖笙眼睛瞪得更大,她一掃四周,“兩個啊,你是瞎了看不見嗎?”


    她隻是隨口罵了句,男人卻朝她看過來,瞳光幾乎渙散,眼角一抹輕紅,不知是不是血。


    傅靖笙陡然窒住唿吸,心瓣被什麽碾碎了似的,“你的眼睛……”


    “嗯。”他低應,“看不見了。”


    傅靖笙聽到這話,呆住。


    “江一言……”


    她惶然叫他,輕淺的三個字裏,無端蔓延出一股安安靜靜的撕心裂肺。


    “你……”她甚至沒覺得自己有什麽反應,眼尾的淚珠卻隨著話音猝然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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