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官張了張嘴,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需要……是需要的。”


    那也用不著您親自出馬吧?


    先前幾個班打靶的時候怎麽不見您出來示範呢?往涼棚裏一座跟大爺似的。


    “那還這麽多廢話?”江一言拿出一杆槍,擦拭槍身的時候抬頭看了她一眼,眼底蓄著一脈似有若無的冷。


    李教官閉嘴了。


    得,廢話還是少說吧。


    於是她轉過頭去,再次對學生們強調:“趴在地上,槍要在凳子上架住,不準亂晃,肩窩頂緊,壓十環三分之二,來看少校給你們演示一下——”


    說著,她展臂迴首,往後退了兩步,讓開一定距離供所有學生觀看。


    誰知男人並沒有按照她說的趴在地上,他就這麽站在原地端起了槍,頂在肩頭,瞄準不過須臾,“啪”的一聲子彈就射了出去。


    正中十環。


    學生們都沸騰了。


    男人所有的動作都利落果斷,頂肩壓槍一氣嗬成,熟練到仿佛已經擁有了肌肉記憶。傅靖笙幾乎能聽到他渾身上下的關節像齒輪一般在最快時間內精準咬合運作的聲音,穩穩駕馭住了手中極具攻擊性和殺傷力的武器。


    雖然她早知道江一言槍法好,可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著他打靶,感覺完全不同。


    也就是他放下槍、迎著陽光迴眸的刹那,傅靖笙突然感受到了男人身上風雲化龍的桀驁與張揚——那是與外人口中相傳的、秉性溫和的江大公子完全相悖的氣質,它野蠻、強勢,在雷霆閃電中騰空而起,直逼人心。


    傅靖笙抓著顧向晚的袖子,視線卻一寸沒從男人的身影上移開,低低說了句:“好他媽帥啊。”


    “我有點理解你了。”顧向晚點點頭,摸著下巴道,“眼光不錯啊傅美人,這男人你要是真拿下來,你賺了。”


    在人群的聲聲議論中,忽然有個學生舉了手,“教官,不是臥射嗎?”


    李教官心想你們這群b崽子終於記著正事了。


    她舔著一張快要笑僵了的臉,看向那個麵無表情的男人,“少校,我要教他們臥射。”


    您站著射擊算怎麽迴事啊?


    她頓了頓,試探問:“能不能勞煩您換個姿勢再示範一遍?”


    江一言皺了下眉,垂眸,瞥了眼腳邊擺成一排的凳子,淡淡道:“你自己來吧。”


    我他媽。


    李教官搓了搓手,臉上笑容更加謙遜和藹,“好的吧。”


    所以說到底您是過來示範的還是過來秀的?


    顧向晚捅了捅傅靖笙,指著李教官,“你信不信她在心裏罵人。”


    傅靖笙漫不經心看向她,嗤笑著開口:“同款表情我一天能在你臉上看見八百次,顧、名、媛。”


    “……”


    李教官示範過後,輪到學生們分組進行打靶練習了。


    因為射擊是高危項目,所以除了每班教官之外,還特地調了幾名新教官過來幫忙,男女都有,基本做到每兩個學生之間就有一位教官輔導。


    江一言就坐在涼棚裏,看著學生們一排趴在地上,微微眯著眸子,俊臉上表情淡漠,不辨喜怒。


    終於輪到了傅靖笙,心高氣傲的傅大小姐在這種高危項目上還是非常聽話的,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生怕哪塊骨頭的角度沒擺對,這一槍就會傷著她自己。


    她旁邊的輔導教官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皮膚黝黑,普通長相,看上去很好相處。


    他一瞧傅靖笙的動作就樂了,“別這麽緊張。”說著,拍了拍她的脊背,像他對每個學生那樣,“這裏放鬆一點,肩膀用力就可以了。”


    傅靖笙腦子一陣陣發懵,隻覺得手裏的槍又燙又沉,甚至無瑕去思考她就這麽被一個異性碰了脊背。


    “好的。”她迴答,又謹慎地問,“是這樣嗎,教官?”


    “我是真沒見過緊張成你這樣的。”教官無奈,“腰沉下去。”


    說完,見傅靖笙沒動,他的手便探向她的腰,想要把她僵硬的腰往下按一按。


    還沒動手,便聽一道低沉冷峻的嗓音橫插進來:“那邊有學生舉手叫你,過去看看。”


    教官一抬頭,正好望見男人英俊冷漠的臉,一雙深眸左右分嵌在挺拔的鼻梁兩側,眼底黑漆漆的,顏色濃稠晦暗,正盯著他的手。


    驀地有股寒氣竄上來,他有點不知所措,憑著直覺收迴了手,答道:“是,少校。”


    傅靖笙頭都沒抬起來,眼前的陽光就被高大的身影遮擋住。


    是江一言在她麵前蹲了下來。


    她一緊張,槍差點脫手,男人出手極快,穩而準地托住了她和她手裏的槍,厲聲低斥:“槍都握不住,你中午沒吃飯?”


    傅靖笙深吸一口氣,奈何趴著吸氣很累,隻覺那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她翻了個白眼,“誰說我握不住槍?是你突然跑過來嚇我一跳。”


    說著,她還試圖動一動槍口。


    不知是不是怕她再把槍扔了,男人的手一直沒放開,就這麽握著她的手,托著槍,目光如密不透風的網,緊緊攫著她,偏偏口吻淡然得風波不起,讓他眼中的犀利和逼仄都仿佛成了她的錯覺。


    “幹了什麽虧心事怕被人看?”


    傅靖笙不懂他何出此言,隻想叫他快點讓開,他像一尊大佛似的堵在她麵前,周圍已經有人陸陸續續看向他們了。


    “你還要在我前麵擋到什麽時候?”傅靖笙說,“我現在開槍,直接能在你身上打穿一個洞,你信不信?”


    男人被她過於自信的威脅氣笑了,岑薄的唇抿出一絲冷峭的弧度,“就憑你這雙連槍都握不住的手?覺得自己打得中我,可以來試試。”


    “有毛病吧你。”傅靖笙隻是開個玩笑,她當然沒想對他開槍,也不認為自己能打中他。


    以他的身手和反應力,怎麽可能被她打中。


    ——那時,他們都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他和她都沒想過,幾年之後,在教堂裏,她穿著婚紗,用他親手教她的槍法,平靜而不帶顫抖地,一槍擊穿了他。


    江一言也是在血泊中才想明白,原來,隻要槍在她手裏,他就沒有躲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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