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勵北眯了眯眸,皮笑肉不笑道:“我怎麽覺得你今天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是在邀請我和你幹一架?”


    江一言直起身子,臉色平淡,“外麵就是校場,來練練。”


    商勵北眼裏的笑意終於落得深了些,他脫掉高定外套,毫不心疼地隨意搭在椅子上,揉了揉手腕,“是好久沒見識你的身手了,來。”


    ……


    日薄西山,二人在校場上一番較量酣暢淋漓。


    洗過澡以後,最後一點餘暉都看不見了,商勵北傾身躺在校場的閱兵台上,身旁江一言一條腿伸直一條腿曲著,胳膊搭在膝蓋上,烏黑的短發在風裏慢慢被吹幹。


    他手裏捏著個礦泉水瓶,喝水的時候喉結會小幅度的滾動。


    他整個人無論從什麽角度看上去都特別賞心悅目,如果說外貌隻是讓他出眾,那麽他眼睛裏的內容,便足以將常人與他的距離拉開到不可觸及的遠——那都是用時間和金錢堆積出來的閱曆,過盡千帆,見過大風大浪,所以冷靜所以成熟,所以很少有什麽東西能在他眼裏掀起波瀾。


    這樣的人生有多辛苦多無聊,商勵北覺得自己也是有一點發言權的。


    畢竟在一般紈絝子弟還在吃喝玩樂的年紀,他們就已經開始提筆在每一單合同上簽自己的名字了。巨大的資金流通數額意味著要為每一個錯誤決定付出不可想象的代價,這比什麽抽煙喝酒玩女人刺激太多了。


    正因如此,當阿笙出現時,那一抹明豔而沒有陰霾的光亮,才會讓他覺得奪目耀眼。


    他以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不愛絕色,偏偏,江一言就是這樣一個不解風情的人。


    商勵北嗤笑著想,他該慶幸嗎。


    “以藍姨的脾氣,要是知道你非但不照顧、還故意刁難阿笙,她非要告到段姨那兒去,把你的腿打斷不可。”


    江一言斜睨了他一眼,麵不改色道:“不是有你?你是殘了還是死了?”


    “操。”商勵北低聲咒罵了一句,撐著地麵坐起來,“你他媽別告訴我說你故意唱黑臉,想讓老子整英雄救美那一出。”


    “沒想過。”江一言漠然迴答,他確實沒想過,就是單純的看傅靖笙的囂張跋扈搞特權很不順眼而已,“不過也可以,女人不是都吃這一套?”


    商勵北:“……”


    他揉了揉腮幫子,手掌壓得顳合關節一陣響,半天才沒有表情道:“你這話說的,好像你見過多少個女人一樣。”


    沒人比他更清楚,江一言生命裏的女人就那幾個,他媽,他妹妹,孟不悔。


    就連一直被他拒絕的傅靖笙,都算是在他生活裏出境頻率相當高的異性了。


    “見得不多不代表不了解。就是因為了解了,所以不想多見。”江一言垂著眼瞼,溫柔的晚風吹過他棱角分明的臉變得冷硬了,“千篇一律,沒意思。”


    ……


    兩天後,到了返校的日子。


    看得出來學校臨時更改軍訓日期也很匆忙,班主任交代了幾句之後,家長簽了個字,就讓他們迴家收拾東西,第二天早晨在學校門口集合。


    火車一路晃晃悠悠到了省交界最近的小城市裏,一行人又輾轉坐上了大巴車進山。


    顧向晚開始還拿了本書在看,到後來頭疼得完全看不下去字,她揉著太陽穴對身旁的傅靖笙嘀咕:“真是太遭罪了,為什麽不能請假呢。”


    傅靖笙看著她難受的樣子,麵無表情道:“早說了讓司機送我們來,就你顧小姐非要搞簡樸親民那一套。現在知道難受了?”她把冰袋懟在顧向晚的額頭上,“忍著吧。”


    基地裏早就有人候著他們了,負責女生隊伍的教官是幾位女兵。


    一群人聚在宿舍樓下的太陽地上,女教官背著手站在隊列前方,脊背挺得筆直,聲音幹脆洪亮:“分配宿舍之前,有幾條規矩要說。第一,所有人把手機交上來,不準說沒帶——我知道你們都帶了。”


    眾人麵麵相覷,不情不願地交了手機。


    傅靖笙倒是沒說什麽,有沒有手機對她而言就那麽迴事。


    她交手機迴來時看到隔壁隊列裏的江一諾,拿小扇子扇著風,皺眉打量著四周,偶爾伸手拍打一下胳膊或者腿上的蚊蟲,神色苦惱又糾結。


    這種地方,對江家嬌生慣養的小公主而言真是太遭罪了。


    不少知道她身份的同學紛紛開始獻殷勤,江一諾無一不是笑著婉拒,說話溫聲細語的,看上去很好相處。


    傅靖笙淡淡地想,人人都說江小公主性格溫順軟糯、天真善良,那是他們都沒見過江一諾和她說話的樣子——眼睛瞪得圓圓的,那架勢像是恨不能撲上來咬掉她一塊肉。


    難道說,見到她傅靖笙就沒好氣,已經成了江家的傳統了?


    一個兩個的都這樣,誰給慣出來的毛病。


    傅靖笙走了一會兒神,教官已經走到了她麵前,厲聲喝道:“我說話你聽不見?”


    如驚雷炸響在耳邊,傅靖笙嚇了一跳,呆呆地“啊”了一聲,下意識退後一步,問:“你說什麽了?”


    教官氣笑了,“你行,好樣的。我執教過這麽多屆學生,還沒見過你這麽不把我當迴事的。”


    她一指傅靖笙,笑容猛地消失在臉上,對其他人疾言厲色道:“都給我看好了,未來十五天裏,誰再敢拿我的話當耳旁風,和她一樣的下場!”


    傅靖笙明白了,這是殺雞儆猴,在學生中立威呢。


    但她沒太在意,畢竟從小就不知道什麽叫危機感,甚至還輕輕扯著嘴角問了句:“能不能請教官具體說說……什麽下場?”


    傅靖笙眉眼之間抓不住痕跡的從容和慵懶讓教官愣了下,心裏的怒火頓時飆得更高。


    她盯著女孩白皙姣好的麵容,陰沉沉道:“放心,肯定不會打你罵你。你們這樣的小姑娘最怕什麽,我清楚得很。你的事一會兒再說,現在說第二點——所有人把行李箱打開,我要檢查!”


    “檢查什麽?”有人問。


    “化妝品、電子用品、煙、酒等等在基地全部要上交!”她說完,直接就近劈手奪過傅靖笙的行李箱,推倒在地上打開,果然裏麵有個化妝包,教官看也不看直接拿走。


    傅靖笙立馬有了反應,漂亮的雙眉緊皺,斥道:“放下!”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點太強勢。她抿了下唇,硬生生折了個彎,用自己不怎麽擅長的商量口吻道:“教官,化妝品你可以拿走,但是那裏麵有我的……”


    “有你的什麽都不行!”教官一開始還真被她身上那股無聲無形的氣勢震住了,迴過神來便惱羞成怒,“東西我沒收了,想要迴來就叫你們班主任來找我!”


    她一轉身,迅速對所有人交代了第三第四點,是出勤的時間,洗澡的時間,午飯的時間,和一些基本紀律。


    最後對傅靖笙說:“二樓水房對麵有個四人間,你自己過去住。其他人,按照隊伍順序,十人一間,依次入住。”


    傅靖笙:“……”


    這是懲罰還是獎勵?


    不過她很快就發現是自己天真了。


    教官說的是“水房對麵”沒錯,不過那間屋子,隔壁卻挨著衛生間。


    夏天溫度炎熱,衛生間的下水道又年久堵塞,味道令人作嘔,最遭殃的自然就是隔壁她住的房間。


    ——你們這樣的小姑娘最怕什麽,我清楚得很。


    果然是她最怕的東西。


    傅靖笙站在房間門口,惡心得快吐了。


    要是讓她爹知道這件事,估計不洗掉她三層皮都不會讓她進家門了。


    她手握成拳搭在門框上,冷眼望著屋裏堪稱簡陋的一切,有一瞬間幾乎想直接掉頭走人。


    顧向晚很快收拾完東西,趁還沒到集合時間跑到她這裏來,聞見空氣裏的黴味和臭味就捂住了口鼻,“這地方真是拓寬我的眼界。”


    她看見傅靖笙已經堵著鼻子收拾起了行李,杏眸微微睜大,“你還真打算住在這?你去跟班主任說一說,給教官道個歉不就行了?走,我帶你去。”


    她說著就拽住了傅靖笙的手,女孩想也不想便抽迴手臂,薄笑從她唇角沁出來,聲音在炎熱的夏季冷得像一泓清泉,緩慢地流淌著:“我長這麽大,還沒給別人道過歉。就為了這點事情,她也配?”


    顧向晚知道她的性格,有些急了,“這裏是什麽地方你知道嗎?軍事訓練基地,最不缺的就是硬骨頭,你硬碰硬那招在這不好使!”


    傅靖笙不言語,收拾完手裏的東西,看了眼手表,道:“該集合了。”


    “你塗防曬了嗎?”顧向晚剛問完就聽到集合號角了,眉心緊擰,催促道,“快把防曬拿出來,我給你抹上。”


    “教官沒收了。”傅靖笙想起這事也是一肚子火,她按捺著道,“先下去集合吧,我自己想辦法。你沒事少往我這邊跑,小心讓她盯上。”


    “你紫外線過敏啊姑奶奶!你看看今天太陽多大,你不要命了嗎?!”


    “一下午應該沒什麽事。”傅靖笙揉了揉耳朵,嗤笑著睨了她一眼,“喊這麽大聲,軍訓第一天就準備讓人把你的淑女人設扒幹淨?我還以為顧小姐這次像往常一樣,打算裝三年呢。”


    顧向晚:“……”


    操。


    “多餘管你。”顧向晚吐槽了一句,轉身走了。


    *


    中午吃完飯,江一言和商勵北二人正在校場,遠遠看見一群穿著迷彩服的學生烏泱烏泱成群結隊的出現。


    商勵北坐不住了,站起身來,踟躕著想過去,卻聽到身後男人平靜的嗓音傳來,不帶任何溫度,把四周空氣都凍涼了:“一千多個學生,你過去找得著人?”


    商勵北迴頭看了他一眼,臉色沉了幾度,“我知道她在幾班。”


    “然後呢。”江一言同樣望著他,說話時隻有兩片唇瓣小幅度開闔,臉上其他地方沒有出現任何起伏波瀾,“把她帶過來坐坐,喝個茶、嗑個瓜子?要不要我再請人搭個戲台子給她唱兩首小曲兒聽?”


    商勵北眯了下眸,語氣也冷下來:“江一言,這些年阿笙好歹對你也是掏心掏肺,就算你不喜歡她,何必對她這麽大敵意?她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了?”


    男人冷笑一聲,眉峰沉峻如山,壓在他邃黑的雙眸之上,無端給人壓迫感,“她把不悔逼走了,還要做什麽才叫對不起我?”


    “孟不悔是出國留學又不是死在國外。”商勵北難得與他針鋒相對,毫不退讓,“就算她現在答應做你女朋友,你也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你到底在急什麽氣什麽?”


    江一言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道:“現在正是樹立風氣的時候,你再心疼她也明天再說。當著所有人的麵給她搞特權,別的學生還怎麽服管?再說,我這裏是軍訓的地方,不是刑場。隻要傅靖笙遵守紀律,我手底下的人還能殺了她不成?”


    商勵北一想也是,怎麽說現在都是在軍方的地盤,他總不能真的大搖大擺地過去把阿笙接過來喝茶。


    新生剛到,訓練強度估計不會很大,等晚上結束訓練再去敲打敲打她們的教官也不遲。


    二人都沒想到,這一等,竟然等出了事。


    ……


    訓練場上,學生們因為怕熱,都把迷彩服的袖子高高挽起。


    放眼望去隻有一個女生,長褲長衫,扣子一直係到了脖頸,裹得嚴嚴實實。


    她紮著馬尾,垂著頭,隱約可見眉目寡白,臉頰卻過分嫣紅。汗水從她額頭滴下來,滑過她五官標致美麗的輪廓,一直沒入領子裏。前胸後背都是濕漉漉的,像剛從水裏撈出來。


    她們在站軍姿。


    江一諾離她最近,發現她有點不對勁,猶豫了一下,低聲問:“喂,傅小三,你沒事吧?”


    語氣不情不願的。


    傅靖笙抬眼看向她,準確地說,乍一看根本沒看清人,她現在唿吸有點急促,眼前看什麽都重影。


    她笑笑,一如既往強勢霸道,隻有臉色極其蒼白,“怎麽,黃鼠狼給雞拜年來了?”


    江一諾被她諷刺得下不來台,“哼”了一聲,自己的身子卻晃了晃。


    這次傅靖笙看清楚了,問她:“你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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