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千秋被他擲地有聲的宣告震得半天迴不過神。


    好一會兒,她才拂開他的手,揉揉耳朵,抱怨道:“知道了,你吼什麽吼。”


    邵玉城臉色不見好轉,聲色平平地冷諷道:“你就欠吼,不吼你記不住。”


    顧千秋又重新在床上躺了下來,望著星空發了片刻呆,突然問:“是她和你提的分手嗎?”


    “是不是重要嗎?”他無動於衷。


    顧千秋一想也是。


    別看是邵玉城先追葉楚的,可決定權其實一直都在他手上。


    隻要他不想分開,他有一萬種方法能讓女人迴心轉意。


    就算真是葉楚提出來的又怎麽樣?造成現在這種局麵,大概也是邵玉城默許了這個結局。


    “你怎麽突然想開了?”顧千秋不理解,“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邵玉城雙手交疊枕在腦後,和她看著同一片天空,許久都沒迴答。


    顧千秋卻似對這個問題執著不已,還特地轉過身來麵朝他的方向,伸手捅了捅男人勁瘦的腰。


    邵玉城冷不丁被她一捅,腹肌猛地繃緊,下方鄰近的某個地方也有了些許緊促感。


    他“嘶”了一聲,直接翻身到她身上,結實有力的長臂直挺挺地撐著她耳側的床墊,“顧千秋你想死是不是?”


    顧千秋瞧著他滿臉怒容,“撲哧”輕笑出聲。


    他最怕癢,從小就是這樣。


    可她不知,邵玉城此刻的火氣並不是因為被她“偷襲”了,甚至,這火氣連怒火都算不上。


    她不怕死地抬手在他眉心揉了揉,“你看你,每天就隻會皺著眉頭,這麽好看的一張臉,為什麽不多笑笑呢?”


    他板起臉,偏不笑,冷聲道:“看到你就笑不出來。”


    “喔,我有這麽討厭?”


    “討厭死了。”


    “彼此彼此。”顧千秋輕輕彎唇,客氣道,“你也討厭死了,起來,別耽誤我看月亮。”


    “月亮有我好看?”男人俊眉一挑。


    “月亮不會皺眉,也不會罵我,更不會天天變著法的欺負我,瞧見我和誰走得近些就覺得我被人包養了。”顧千秋笑眯眯的,眼角眉梢點綴著莫可名狀的傾城之色,美得不可思議,“它老人家在天上看得清清楚楚,不像某些人,顛倒是非,不辨黑白。”


    邵玉城聞言,心頭倏然一揪。


    他認真地望著她的臉,眼裏有很深很深的暗芒流淌而過。


    直到顧千秋懶洋洋地問他“你要擋我到什麽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翻身躺了迴去。


    “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呢。”他撤開,顧千秋反倒湊了過去,褐瞳若秋水含煙,瀲灩生波,“你怎麽和葉楚分手了?”


    邵玉城不耐煩地伸出手掌抵著她的臉,把她推向一旁,“分手還要什麽理由,她天天鬧,懶得哄了不行?”


    顧千秋涼涼地笑,“我還以為你就喜歡那種鬧起來沒完沒了的,好讓生活多姿多彩呀。”


    邵玉城瞪著她,“你少埋汰我。”


    “那不行,能埋汰你的機會實在不多。”


    “顧千秋!”


    “你看你又生氣了,還是月亮和藹可親。”


    “……”


    邵玉城被她氣得沒話說。


    可是看到她眼底明媚又嬌軟的一點螢火,他突然失神地想,有多少年了,多少年沒和她這樣毫無防備、毫無顧忌地聊天說話了。


    他的黑眸中有光影斑駁,深淺明滅。


    良久,朝她展開手臂,低沉道:“過來。”


    顧千秋轉頭瞥他,警惕道:“幹什麽?”


    她剛才埋汰了他一頓,這會兒叫她過去,怕不是要對她動手了。


    邵玉城一見她滿眼防備就知道這女人又在心裏想什麽不著四六的事,他也不和她計較,仗著胳膊修長直接強行把人拉到了身邊。


    顧千秋還沒反應過來,四周就被他幹淨清冽的氣息包裹,整個人被他鎖在懷中。


    她的心跳瞬間停滯。


    男人的下頜墊在她頭頂,顧千秋一動不敢動。


    須臾,額頭被人一拍,他慵懶的話音落在她耳畔:“喘氣。”


    那聲音沙啞得足以刮傷人的血脈,卻正因如此,反而處處透著致命的性感。


    顧千秋頓了幾秒,才想起要唿吸。


    “別人家情侶都是要抱著睡覺的,我也試試。”他這樣解釋自己的行為。


    顧千秋一時沒找出哪裏不對,無法拒絕。


    而後,便聽到他喃喃地抱怨:“你這麽涼,抱著你怎麽可能睡得著?”


    顧千秋無言,在心裏默默想,是你太燙了吧。


    也不知道這人的身體裏積攢了多少所謂的雄性生物的“陽剛之氣”,顧千秋隻覺得自己貼在他的胸口,快被他炙熱的溫度燙化了。


    “算了,湊合抱吧,還能離咋的。”邵玉城哼唧了一下,反把她摟得更緊。


    顧千秋徹底沒脾氣了,罕見地翻了個白眼。


    她都還沒抱怨自己被占便宜,他倒好,一臉沒辦法隻能將就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邵玉城醒來時,摸到了懷裏一具柔軟的身體。


    他一皺眉,剛想推開,惺忪間卻辨別出那是顧千秋,迷迷糊糊地“哦”了一聲,又將眼睛閉上。


    仿佛懷裏有個她,沒什麽不對的。


    再次醒來,顧千秋還在他懷裏。


    這次邵玉城睡足了,揉了揉眼睛清醒過來,眯眸打量著懷裏的女人。


    他見過她的睡顏很多次,但這卻是第一次,這麽近、這麽肆無忌憚地盯著看。


    她五官精巧美麗,眉眼如畫,唇角輕微上揚,連睡著都好似帶著笑。栗色的長發卷曲纏繞在他健壯的手臂上,一柔一剛,對比如此強烈,給他帶來視覺衝擊的同時,也讓他心裏無端纏上一股繞指柔情。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前所未有。


    他低頭瞥了眼自己兩條腿中間那塊隆起的地方,麵無表情地想,這應該是正常反應。


    隻是今天比平時硬了不少,硬到隱隱約約發疼。


    與其說他是睡醒的,不如說他是疼醒的。


    媽的。


    邵玉城含糊不清地罵了句髒話,推開顧千秋就赤著腳跑去了衛生間。


    顧千秋被他這麽一推,驚醒。


    她茫然望著他陰雲密布的臉色,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大早上的跟誰生氣呢?


    她扶著額頭坐起身,伸了個懶腰,明眸輕輕睞向衛生間緊閉的大門,裹著被子又在床上滾了個圈。


    十分鍾過去了,邵玉城還沒從衛生間出來。


    顧千秋覺得有點奇怪,在睡衣外麵披上自己的外套,走到衛生間半透明的玻璃門外。


    剛要伸手敲,忽聽裏麵傳來粗沉的喘息,低啞短促的音節滾動交錯,隱忍又痛苦的樣子。


    她心裏“咯噔”一下,急切地拍了拍門,問:“邵玉城?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裏麵頓時安靜了。


    片刻,他啞透的嗓音響起:“沒事。”


    顧千秋不明所以,“你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她仔細想了想昨天的晚飯,是有點一言難盡,可幾乎都是她在吃。她這種胃腸功能脆弱到可怕的人吃了都沒事,他怎麽會這樣呢?


    她有些著急,“我去找領班過來,給你拿點藥。”


    “站住!”他在衛生間裏低喝,迴聲陣陣,語氣透著一股咬牙切齒、不容置疑的狠勁兒,“顧千秋你給我老老實實躺迴床上去,別滿世界瞎跑!”


    顧千秋遲疑,“你真的沒事嗎?”


    “你別四處亂跑我就沒事!”


    “喔。”顧千秋明知他看不見,還是幹巴巴地點頭,“好吧。”


    她在屋裏晃悠了一圈,晃悠完才迴到床上,不期然瞧見沙發上的手機。


    那是他的手機,昨晚被他一氣之下關了機扔在那裏。


    千秋托著腮幫想了想,還是走過去撿了迴來,幫他打開。


    剛開機,就有無數條電話、短信的擠了進來。


    顧千秋逐一看過去,臉都白了。


    她攥緊了手機,第一反應不是拿給邵玉城看,而是把手機關上,把這些消息徹底隔絕。


    為什麽。


    因為她……也自私地不想讓任何人破壞這僅有的24個小時。


    怎麽會這樣。


    顧千秋跌坐在床上,邵玉城神清氣爽從衛生間出來時就看到女人長發掩麵,曲腿抱著自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擰眉,走過去拽著她皮膚細膩的手臂,把她撈起來,“怎麽了?”


    顧千秋閉著眼,猶豫了短短一秒。


    一秒後,她遞上了他的手機,兩片菱唇蒼白到血色盡失,“你自己看吧。”


    邵玉城沒計較她為什麽看了他的手機,在他的意識裏,顧千秋並非需要防範的外人,隻要是他的東西,她想動就可以動。


    他在意的是,手機上究竟是什麽內容,能把她嚇得——


    思緒戛然而止,邵玉城烏黑的瞳孔猛然縮緊成一個點。


    他二話不說,邊換衣服邊打出一個電話。


    為了換衣服方便,他開了免提,顧千秋也聽得到電話那邊的聲音。


    “城哥,你怎麽現在才接電話!”是個男人,應當是昨晚被他派出去找葉楚的人。


    “你他媽有臉問我?一群廢物!”邵玉城動了怒,一字一字都是鋒芒畢露的刀刃,“老子讓你出去找人,你是不是覺得找具屍體迴來也能交差?”


    那頭冷汗涔涔,小心道:“城哥,我們昨天真的是分頭找了,可是這荒郊野外的,找人花了好半天,找到的時候就已經……已經……”


    顧千秋也慢條斯理地開始換衣服。


    說是慢條斯理,其實是因為她腦海裏一片空白,仿佛被人抽走了靈魂,動作自然也快不起來。


    “人現在在哪?”


    “還在警局。”那人無奈,“嫂子現在情況很不好,怎麽勸她都不肯和我們走,城哥,你……”


    顧千秋聽到這話才稍微有了點反應,側頭瞧了眼那亮起的手機屏幕,不聲不響地笑了笑。


    嫂子?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邵玉城情急之下也沒計較什麽稱唿問題,“讓警局的人給我好生照顧著,我馬上過去。”


    他說完,披上外套就大步往外走。


    走到門口,想起什麽,腳步驀然一頓。


    邵玉城表情複雜地迴過頭來,正見到顧千秋嘴角漫不經心的弧。


    他眼尾一緊,心髒死死絞著,“千秋……”


    “葉楚那邊比較重要。”顧千秋沒等他說完,點頭表示理解,“她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肯定是希望你能去接她的。你不用考慮我,一會兒我自己打車迴去就行了。”


    “可我現在是你的……”


    顧千秋撩了撩卷曲柔軟的長發,失笑,“你不用考慮我,我們本來就是做戲。”


    做戲。


    邵玉城心裏陡然搓出更深的戾氣,比方才聽到葉楚被幾個小混混玷汙了的感覺更加清晰明顯。


    但他也知道,顧千秋說的對。


    他再投入又如何,在她心裏這就是一場戲,一場送給他生日的施舍。


    邵玉城突然覺得自己可悲可笑,他想衝上去捏著她的肩膀質問她難道沒有一點想假戲真做的意思嗎?


    然而這話,他說不出來,他腦子裏滿滿當當都是幾年前的雨夜,他對自己發的那個誓。


    那年她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墓地裏,漫天瓢潑大雨,她與天地同悲。


    邵玉城找到她時,就對自己說——


    他的大掌在空氣中攥成實拳,“楚楚發生的意外有我不可推卸的責任,昨晚我……”他喉頭發緊,自責到險些說不下去,“總之怪我,我安置好她,就去找你,這24個小時還沒完。”


    顧千秋想說不用了。


    一心二用不累嗎?


    可她又想,這怎麽算是一心二用呢,他的心,從來都隻在那位身上。


    於是她垂下眼簾,嫋嫋微笑,不答應也不拒絕,隻順從道:“你去忙吧。”


    邵玉城一怔,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裏,他想的居然是,若她和他鬧脾氣,死活攔著不讓他去,他……會留下。


    他會,顧千秋卻不會。


    她不會挽留任何人,不會讓自己的意誌屈服於任何人。


    十幾年前她就說過,永遠不會。


    這樣的顧千秋,不願成為任何人的附屬品,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憐憫。


    反倒是葉楚,怎麽看,她都更需要他。


    邵玉城闔了下眸,再睜開,眼底是一片銳利清明,“那我走了。”


    顧千秋低眉淺笑,“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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