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無需太激動。”對方站在她床邊,比她高許多,看她時帶了種俯瞰蔑視的漠然,“我家小姐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也不會選擇這種極端的做法,隻要您肯保密,不讓江先生知道這件事,您的家人朋友就不會有任何危險。”


    衝上頭頂的熱血又驀地涼了下來,段悠低下頭,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種深切的無力感。


    她知道自己玩不過這些人。


    這不是一個隻靠努力、隻靠驕傲和聰明就能解決的問題。


    這是一種實力上的碾壓。


    碾壓,毫不留情地碾壓。


    她開口,聲音低到模糊,和稀薄冰冷的空氣融為一體,“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對方依然耐心良好,“您請說。”


    “江臨,到底是什麽人?”


    ……


    一整個夏天很快從指縫裏飛逝而過,段悠後來無數次想起那一年,都覺得好像被人按了快進鍵,很多細節都殘缺不堪。


    大概是因為她在醫院裏斷斷續續地耗了半年之久。


    除了自己的身體之外,還因為江臨。


    在她終於能離開病床以後,哪怕是自己還站不穩,也要讓人推著她到他的病房去。


    那時候江臨還沒從重症監護室出來,段悠隻是從外麵遠遠看著他,都覺得心髒被一根無形的線勒緊,緊得劃出了一道血口。


    他比以前瘦了好多。


    江臨的身材原本就非常勻稱,肌肉不會過度發達,但也不給人陰柔弱氣之感。反而總讓她覺得,他身上的每一寸不算誇張的肌肉線條都像堅實的壁壘,蓄著無法想象的力量。


    因此他瘦下來時,原本就深邃立體的五官,顯得更加棱角分明了。


    她抬手按在玻璃上,心痛到彎下腰去。


    商伯暘對她的評價就隻有一句“貓哭耗子假慈悲”,但她這樣到底還是讓邵玉城動了惻隱之心,他經常趁著商伯暘不在的時候,帶段悠到樓上來看江臨。


    秋天的時候,江臨總算意識清醒,情況穩定了。


    穩定——不是指穩定的恢複,而是身體各方麵機能都在穩定地下降。


    當他終於從icu出來時,段悠不管不顧地跑到他病床邊。


    忍著腿骨還未痊愈、每走一步都像要重新斷裂的痛,跑到了他的床邊。


    江臨看到她時,有些意外,旋即皺起了眉,“你想坐一輩子輪椅嗎?”


    還跑。


    聽到他這嚴肅的語氣,段悠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擔憂終於收不住,撲進他懷裏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江臨好像知道她在哭什麽,沒吭聲,就這麽任她抱著自己,最後淡淡道:“做什麽往我身上撲,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段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聽到他這話,用力搖頭,把他抱得更緊,“不分,不分,不分了!我後悔了行不行!”


    男人黑漆漆的眼眸深得像個無底洞,視線凝在她的發頂,淡漠無溫,又隱隱緊繃,“段悠,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你還聽不懂嗎?”她一抹眼淚,抬頭看著他,又看到他那黑色鏡子一樣的眼瞳裏倒映著自己那張醜陋的臉,目光避閃了一下,輕聲道,“我錯了,江臨,你不要生氣。我不想和你分手,我想和你在一起,行嗎?”


    她以為江臨聽到這話會給點反應,不至於喜形於色,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


    置身事外的冷漠。


    他真的像個在看熱鬧的人,看著她在戲裏又哭又笑又討好,臉色始終無動於衷。


    都說人經曆了生死,性情大變也是常理之中的。


    可是段悠不敢想,他究竟變了沒有,變了多少。


    江臨看了她半晌,突然嘲弄著開口,說了句她死也想不到的話:


    “段悠,你知道自己這張臉有多醜嗎?”


    一句話,貫穿了誰的心。


    段悠一瞬間都覺得自己不會唿吸了。


    她的手指在無人可見處蜷縮在一起,臉上費力地擠出笑容,玩笑道:“我、我知道呀,我可以整容,整成你喜歡的樣子。你給我說個你喜歡的女明星,我明天就去整!”


    她笑著笑著就帶了哭腔,男人的神色太冷,太冷,冷得像一塊冰,她不敢去碰。


    膽怯地放開了緊抱著他的手,“江臨你別這樣……”


    她捂著臉,喃喃:“你別這樣……”


    我害怕。


    真的好怕。


    “我怎樣?”他寒眸緊攫著她的臉,言語間步步逼迫,鋒銳的眉梢掛著冰冷的諷刺,“不是你自己說的,這張臉配不上我嗎?以前可能是我鬼迷心竅,竟覺得容貌不過是一副皮囊,無所謂怎樣。現在再仔細一瞧,還真是醜得可笑。”


    段悠難以置信。


    ……江臨這是,不要她了?


    周圍不少醫生護士都在看她,她在無比複雜混亂的思緒中呆呆地想,自己大概是真的如他所說——


    醜得可笑。


    臉醜得可笑,姿態也醜得可笑。


    “因為我病了,所以你又覺得自己配得上我了?”江臨麵無表情地睨著她,目光冷厲得足以挑破她臉上虛假的笑,“段悠,我就算是個殘疾人,也不需要這樣將就自己,懂嗎?”


    段悠攥著拳,忍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在自己心上紮出來的血窟窿,壓低了聲音,澀然問:“你為什麽……突然說這些話?”


    江臨卻沒她想的那麽多,漠漠然開腔:“死過一次,就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這種隨時可能退卻、隨時要擔驚受怕的感情,他不需要。


    “我沒空陪你玩這種小女孩情情愛愛的遊戲,如果你是因為感激我救了你,那麽你的謝意我收到了,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他說完,門外的紀可嵐剛好帶著打包來的飯菜走進屋,見狀愣了下,“這是?”


    “可嵐,替我送她出去。”江臨道。


    段悠驀地一窒,看向紀可嵐。


    紀可嵐也一頭霧水,可是接觸到江臨那含威不露的眼神,她也隻好把百般疑問咽迴肚子裏,對段悠道:“你先出去吧,江教授吃完飯要休息了,他現在身體不好。”


    段悠幾乎是在感官麻痹的懵懂狀態下被人趕出來的,出了病房的門她才醒過悶來,怎麽在紀可嵐麵前她倒像是個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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