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看了一會兒,懶洋洋對江臨道:“這件事,我覺得你還是和虞宋商量商量再決定吧。”


    她看似給他們台階下的一句話,讓男人不動聲色地挑起了長眉,連一邊的方雨晴都感覺到了那股子輕慢的態度——乍聽上去好像是在勸男人三思而後行,可若是仔細體會,馬上就覺得她這話說得實在是太敷衍、太沒誠意了。


    和虞宋商量?這個站在金字塔頂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男人,做什麽決定需要和底下的人商量了?


    江臨淡淡睨著她,視線和看其他人時表現出來的冷漠疏離迥然不同,平靜深處很有溫度,“怎麽還對別人這麽寬容?”


    段子矜還是眉眼彎彎的樣子,明豔不可方物,“虞宋待你不薄,你可不能做沒心沒肺的人。”


    男人沉默不語,好像在考量著什麽。


    初文的臉色卻沒有因為他的猶豫而緩和,反倒更加僵硬,手指攥緊,忽然出聲對男人道:“先生,我跟在您身邊這麽久,如果您實在覺得我不能勝任這個工作,請給我個我能接受的理由。”


    “她不喜歡你,這就是理由。”


    “既然段小姐不喜歡我,何必還要為我求情?”


    段子矜抬起食指摸了摸下巴,褐眸含笑,盡是通透了然。


    男人迴身眄向初文,聲音冷凝成線,涼薄刻骨,“你什麽意思?”


    初文咬唇,她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以先生的睿智,怎麽可能還聽不懂?


    可她又沒法說得更明顯,隻能這麽看著他,一言不發。


    段子矜見狀,唇梢勾起似有若無的弧度,她接過男人手裏的領帶盒子,目光仔細檢查著包裝,嗓音溫溫靜靜的透出一抹懶散,“初助理的意思是,我其實想讓你開了她,但是為了讓你覺得我很善良很純潔很寬容大度,和外麵那些妖嬈的賤貨不一樣,所以故意替她說好話勸你留下她。”


    段子矜說著,弧度更深了,還順勢拿著領帶盒在男人的臂彎上點了兩下,“你可把眼睛擦亮了,看清我的真麵目,別上了我的當。”


    “你!”初文越聽到後麵眼睛睜得越大,這一番話氣得她一口氣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的。


    方雨晴亦是瞠目結舌,她簡直不知道該說這女人太傻還是太自負,雖然誰都聽得明白初文就是這個意思,可是誰都沒想到她居然敢自己說出來。


    男人的視線自始至終都鎖在她的臉上,視線平靜深邃,喜怒難辨。


    段子矜溫軟淺笑,“她可能是怕得罪我,又可能是不想讓你覺得她在嚼我舌根,所以沒把話說得太直白。可惜不直白你又聽不懂,浪費了美人一番心意,所以我就幫你翻譯一下。”說完,笑著揚起臉看他,“你覺得呢,江總?”


    男人看到她臉上那嬌媚的笑,隻覺觸目生輝。


    黑眸被她的笑容晃了晃,很迅速的沉寂下去,變得深不可測。唯有俊容自始至終都是麵無表情的淡漠。


    薄唇翕動,吐出四個字:“你不需要。”


    段子矜這才走到麵色蒼白如紙的女人眼前,道:“初助理,你不敢對他表明心意,我替你說了;你不想失去這個職位,我替你求情了;你想暗示他我有心計、表裏不一,他沒聽懂我也替你翻譯了。怎麽,你現在還覺得我沒誠意嗎?”


    初文腦子裏被男人那四個字塞得滿滿當當,這時再聽到段子矜的一番話,更是覺得屈辱難當。


    她越過段子矜,直直地看向江臨,“什麽叫她不需要?”


    男人語調冷清,不帶任何感情,“她的確聰明,也並非沒有心機。不過她從來不會把智商用來對付其他女人,那會讓她覺得掉價,很沒格調。”


    段子矜迴頭瞥了男人一眼,轉過頭來繼續朝初文笑著,眼角眉梢掛著絲絲入扣的冷豔,“在別的男人那裏我不好說話,也不會理所當然地讓他們替我當牛做馬。但是很抱歉,在你家江先生麵前,我想開了你,就會直接告訴他讓他開了你。求情也不是為了你,而是因為虞宋在他身邊待了八年,勞苦功高,我賣他個麵子而已。”


    說完,她也不看初文此刻的神色,迴過身。


    男人看到她眼裏的小不開心,低低啞啞地笑了,“想當好人,人家不領情,嗯?”


    段子矜冷冷睨著他,“好笑嗎?”


    男人道:“嗯,不笑。”嘴角的紋路卻愈發擴大。


    段子矜真想翻個白眼,卻隻是問:“你是來接我的?”


    “嗯。”


    她早已料到,便衝著沙發上一堆大包小包揚了揚下巴,“那就拿東西走人。”


    她對他使喚得非常順手,語氣裏不難聽出一點傲嬌又別扭的情緒,然而做慣了上位者的江大公子對她的頤指氣使卻沒有表現出半點不悅。


    他神色未改,從善如流地走過去,比她寬厚很多的手掌輕易就拎起了女人覺得繁多到沒法拿的購物袋,淡淡問:“都買好了?”


    段子矜想了想道:“還要去給銀耳買雙夏天穿的鞋。”


    “好。”


    “你不用上班嗎?”


    “不忙。”


    方雨晴和初文站在原地,目送著一男一女漸漸走遠的樣子,誰也沒先開口說話。


    買完東西上了車,江臨把手機遞給她,讓她親自給虞宋打電話,段子矜這次沒再為那姓初的求情,大大方方接過手機打了出去。虞宋很好說話地表示初文隻是他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方親戚家的女兒,如果她有意見,隨時可以讓初文離開。


    段子矜望著車外倒退的街景,沉默片刻道:“調到分公司去吧。”


    “謝謝段小姐。”虞宋是明白人,他很清楚按照先生的脾氣,惹了段小姐的人應該是直接開除的。


    但是隻要段小姐網開一麵,那就相當於是一塊免死金牌。


    開車的男人果然隻是不聲不響地瞥了她一眼,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終究卻什麽話都沒說。


    段子矜又問虞宋:“你的遠方親戚怎麽和方雨晴認識的?”


    虞宋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方雨晴是誰,順手在公司的人事管理係統裏搜了搜這個名字,居然調出了一份檔案。他滑著鼠標,越是往下看越覺得無語,輕咳一聲道:“方小姐和初文是高中同學,三年前方雨晴被埃克斯集團開除以後一直沒找到工作。您不在那兩年我把初文推薦過來,她工作還算認真,先生對她也很滿意,我猜應該是她借職務之便把方小姐安排進了公司。”


    段子矜愣了幾秒,“你是說方雨晴現在……”話音戛然而止,她默默看了看開車的男人,側臉輪廓凜冽,線條棱角分明。


    虞宋接過話,“……在先生的公司。”


    江臨手握整整一個偌大的集團,自然不會連哪家子公司裏多了個銷售都親自過問,而初文又一度成為江總身邊的大紅人,想安排個人進來不是什麽難事。


    段子矜掛了電話,把玩著男人的手機,似笑非笑地歪頭道:“我能不能做一件很掉價、很沒格調、很有心機的事?”


    在她說完這話的第二天,初文被下放到分公司,方雨晴連升幾級做到了銷售部長的位置,可手裏的任務卻重得讓她生無可戀,幾乎每晚都要加班到晚上八九點鍾才算完事。她一度想過辭職,然而卻舍不得優厚的薪水和好不容易得來的部長職位,隻好夜以繼日地繼續給legacy賣命。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眼下,段子矜坐在車裏,正百無聊賴地用他的手機下載了個聽歌的app,卻忽然發現有條短信發了進來。


    因為手機放著音樂,所以短信進來的時候並沒有提示音,男人也沒有察覺。


    她瞄了眼推送,眉頭立刻蹙了起來,點開了那條短信,讀完全文後,心裏驀地沉了下去。


    左手握住略有些顫抖的右手,段子矜故作鎮定地打開了他的郵箱,裏麵果然有個加密的信箱。她想了想,依次輸入他的生日、自己的生日、領證的日期等等,都顯示密碼錯誤。


    最後她也不知怎麽就想起了邵玉城那時說過iap的中樞數據庫被盜,密碼是……


    段子矜抿著唇,輸入了那八個字的首字母。


    屏幕上出現了短暫的跳轉提示,緊接著,看清那個文件夾裏的東西,段子矜的臉都變了,隻覺得手腳冰涼,所有的血液都往頭頂衝去。


    裏麵所有東西都是wav格式的音頻,她順手點開了最新發來的那幾條的其中一條。


    音樂聲止住,手機揚聲器裏傳來熟悉的嗓音——


    “我下午約了個病人,可能要先離開,你一個人行嗎?”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你家江教授會放你一個人出去逛街?”


    “我跟他說過,今天和你一起出來,他沒叫人跟著我。隻要你別刻意打電話通知他我們的談話已經結束了,他會以為我這一下午都和你在一起。”


    “行,那你就好好享受一個人的午後吧,今天我就不告訴他了。”


    開車的男人亦是來不及將車停下,向來處變不驚的臉色猛然難看下去,立即伸手去拿他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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