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眸中的湛湛清光一下子變得沒有溫度了,連眼角的美人痣都透著奪人的冷,他嗤笑著轉著拇指上的扳指,“我該稱讚你們一句姐妹情深?”


    女人嗓音溫涼,表麵柔和,深處卻毫不退讓,“那就看比不比得上你們兄弟情深了。”


    傅言低下頭看了眼地麵上的血跡,手掌驀地攥成拳,“好,我現在派人送她迴家。”


    “迴段家。”段子矜轉身往臥室裏走,隨口丟下一句,“送到我弟弟那去。”


    送迴米藍自己家,再抓迴去也不過是他傅三爺動動手指的事。


    待她進去後,邵玉城才皺著眉問穆念慈:“她來了,對我大哥的病情會有幫助嗎?”


    穆念慈同樣也是皺著眉望著樓上,聞言迴過身,斟酌片刻,還是搖頭,“不好說。她親眼看到了江臨現在的情況,還有心以此威脅傅總把米小姐放出來。這形勢……很不樂觀。”


    若是真擔心,哪還有思考的空間,哪還能做到如此步步算計?


    隻怕她對江臨是真的無心了。


    “你們都是女人。”商伯暘道,“你去找她談談。”


    穆念慈無奈,“商總,您以為她今天晚上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商伯暘怔了下,傅言卻若有所思道:“你已經找她談過了?”


    穆念慈頷首,“談過了。”


    “怎麽說的?”


    穆念慈沉默幾秒,將當時的情況娓娓道來——


    “段小姐,這兩年江臨的精神狀態相當不好,脾氣變得喜怒無常,焦躁不安。夜裏經常會做和你有關的噩夢,導致白天思維無法集中,隻能靠藥物維持。可是是藥三分毒,精神類的藥物又非常容易讓人產生依賴性,過量甚至會有致幻的不良反應。”


    當她說完這番話後,清楚地看到對麵女人的眉頭蹙了起來,“他怎麽會變成這樣?”


    “因素有很多種,簡而言之,就是長期而過量的心理壓力導致的。如果隻是抑鬱症,相對來說還好一些。但他這兩年來一麵不斷地責問自己和他的兄弟們,一麵又覺得傅總、商總和邵總的做法不應該被責怪。再這樣下去,精神分裂才是最壞的結果……”


    女人安靜地聽著,逐漸露出些許不解的神色,很快卻又道:“你是專業的心理醫生,他是你的病人,你來找我有什麽用?”


    穆念慈道:“對他兄弟們的矛盾心理隻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最大的心理壓力是他不肯放過自己,覺得自己才是害了你的罪魁禍首。”


    女人臉上鋪開淡淡的笑,“你的意思是,隻要我原諒他了,他就不會再責怪自己了?”


    穆念慈麵色遲疑。


    女人笑得更加漫不經心,“可是穆醫生,我從見到他第一麵就告訴過他,我不怪他了。隻是我現在也不愛他,想和他當陌生人而已。我既不打算讓他為我的過去負責,也不打算迴來報複他。這還要我怎麽原諒才算原諒?難道非要讓我把自己洗幹淨了再送迴他床上,才算證明了我徹徹底底原諒他了?”


    穆念慈怔了許久,最先注意到的卻是她話裏那句“隻是我現在也不愛他”。


    女人端起茶杯,平靜地說道:“穆醫生,看在曾經夫妻一場的份上,若是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能幫他什麽,我不會拒絕。但是幫人是有限度的,他的心病雖然和我有關,可並不是我的過失造成的,我對他問心無愧,沒有必要為了幫他而犧牲我自己的身心,跟他和好、甚至嫁給他。如果是這樣的幫助,恕我直言,我給不了。”


    穆念慈被女人一番話說得全然不知如何反詰。


    她又思考了半天才說:“也不是非要你原諒他,和他在一起。其實你原諒了也沒用……因為症結在他心裏,是他自己不原諒他自己,和你無關。”


    女人喝了口茶問:“那你要我如何幫他?”


    “他希望能為你做些事情,來彌補他的過失。”穆念慈道,“為你做的事多了,他心裏的愧疚感就會相應的減少。這兩年來,他想為你做事的衝動無處發洩,就隻能用懲罰自己來實現削減愧疚的過程。但是現在你迴來了,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女人將茶杯放在桌子上,發出微微的聲響,而她自己的語調卻始終是不緊不慢的,“你的意思是,我要給他為我做事的機會?”


    “是這個意思。”


    女人失笑,“我沒什麽事需要他做。”


    穆念慈皺眉,“很小的事也可以,比如接受他的禮物,同意他送你迴家,對他提出一些要求,不要對他以禮相待,他惹你不開心了,你就該發脾氣。”


    所有人聽完穆念慈說話,臉色都很不好看。


    邵玉城忍不住問:“最後她答應了沒有?”


    穆念慈望著他,半天沒吭聲。


    段子矜坐在床前,看著床上的男人,耳邊久久迴蕩著穆念慈對她說過的話。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目光是冷清的,還是柔和的。


    他送的禮物,她故意忘在了他的車上。


    他想送她迴家,她想也不想便拒絕了。


    他對她提出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再糾纏,放過他,他卻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也要為她完成她的要求。


    江臨,你真是有種啊。


    他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她就在他床邊坐了一整晚。


    窗簾沒有拉嚴,第二天,刺眼的陽光打在了男人的眼簾上。


    他的眉骨跳了跳,還沒能動腦思考前,就先感受到了渾身傷口傳來的劇痛。


    這種痛持續了很長時間,男人幾乎需要本來就不完整的全部思維去克製肌肉和血管的緊縮。


    過了許久,空白的腦海才被各種各樣的意識漸漸填滿。


    率先闖進來的便是“十五天”三個字。


    她還有十五天就要走了。


    不,已經過了一晚上……


    十四天。


    他驀地從床上坐起來,望著臥室被踹爛的門,清澈的眸子慢慢混沌,仿佛打翻了墨硯,黑漆漆的霧氣不停地翻攪著,不顧身上的傷口起身就要往外走。


    床墊這麽一動,剛好吵醒了趴在床沿的女人。


    她皺著眉抬頭,發出一點類似於小動物嗚咽般的聲音。


    男人聽到動靜,腳步猛地刹住,看了過去。


    那縷吵醒他的晨曦,也照在女人嬌媚幹淨的臉上,照亮了她細軟的眉頭上那點懶洋洋的不悅。


    像是被人驚擾了美夢,很不開心的樣子。


    江臨覺得自己的心瞬間停止了跳動,連唿吸都忘了。


    就這麽,手足無措地看著她,也被她同樣迷茫地看著。


    “你好吵。”女人嘟囔了一句,又將頭埋進了手臂。


    他這才覺得心髒又狠狠震了一下。


    或許是感覺到了頭頂的目光太過炙熱,段子矜總算揉著眼睛,又重新抬起頭。


    下一秒,男人的氣息便傾軋而下。


    她甚至沒有看清楚他原本站在床的那一邊,是怎麽幾步跨到她身邊,把她拎起來箍進懷裏的,隻聽到他粗啞而低沉的嗓音,“你怎麽在這?”


    段子矜還沒能完全清醒,對上男人那雙闃黑的眸,仿佛吸走了她的思緒,她被他的手臂勒得太緊,眉頭紮在一起,“疼。”


    男人一言不發,用的力道小了些,卻還是緊緊抱著她,下意識將頭埋進她的頸窩。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像是夢境和現實重疊,她馥鬱柔軟的身體就在他懷裏。


    好像整個心房空缺的地方都被填滿了。


    他坐在床沿,女人就這樣半靠半坐在他懷裏,嬌懶得如同沒睡醒的貓。


    江臨一瞬不眨地看著她,連說話都不敢,連動一下都不敢。


    這幅畫麵太過珍貴,他怕稍微有所動作,眼前的一切就會變成水月鏡花。


    她又睡了將近半個小時。


    在這半個小時裏,江臨像個雕像似的坐著、摟著她,隻有思維在傷口的刺激下不停地轉著。他忍著百般鑽心斷骨的痛,強行調動被藥物抑製住的思考能力,目光掃過屋子裏的一切,臉色越來越差,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極端冷靜,卻又透著陰沉和壓抑。


    床頭的絲絨盒子、佛經,不知道被她收到哪裏去了,他沒太在意,隻是一同擺在那裏的安眠藥和**的藥瓶也不見了。


    他沒有穿上衣,隻穿了一條居家的褲子,不是昨晚那條被劇烈的打鬥撕得稀爛的西褲。


    毛毯上幹幹淨淨的,沒有太多血跡,他胳膊上的傷口也被處理過了,還有個針眼,也許是因為注射時動作太急、拔出時沒有及時止血而顯得有些腫。


    一看到懷中的女人就被衝散到九霄雲外去的思緒,在這半個小時裏慢慢被他收迴腦海裏。


    她怎麽在這裏?


    她看見那些東西了?


    還是……


    男人的眸光霎時間變得陰鷙駭人,戾氣一浪一浪地往外湧。


    她知道他的精神病了?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種什麽心情。


    好像是瞞了很久的東西被人捅破,有些心慌,有些煩躁,還有些如釋重負的自嘲。


    他在她麵前小心翼翼地裝了那麽久,不敢流露出絲毫的偏執和暴躁給她看,生怕嚇著她,或者冒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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