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卻闔了眸子,一個字都聽不下去。


    半晌,他睜眼望著女人如花的笑靨,暗啞地笑,“不扔也不毀,你卻把它送給別人?”


    段子矜聽出他口吻裏那深深蘊藏的內容,不知怎麽,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指,可表麵上隻是平靜道:“你不是說送給我就是我的東西,我可以自己處理嗎?我不想要了,就捐出去了。”


    台下的議論聲愈發大了起來,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是誰舍得拋出這麽大手筆,在一次慈善晚宴上捐出國寶級的拍賣品。


    “讓我們為段悠、段小姐的慷慨解囊而鼓掌!”


    當追光燈打到第一排貴賓席上的時候,身穿晚禮服的女人在明亮光線中緩緩起身。


    長裙襯托著她婀娜窈窕的曲線,一頭海藻般柔軟而鮮豔的頭發披散在身後,光是個背影,就足以讓人浮想聯翩。


    在她迴過頭時,在場眾人紛紛愣住。


    這,是鬱城前些日子那位宴會女王!


    她的眼神溫靜平和,卻總在冥冥中帶了些捉不住痕跡的傲慢慵懶,透過昏暗的空氣,如同一種冷冰冰的嘲諷,就這麽毫無保留地插進姚貝兒的心底。


    四目相對時,段子矜即便是看不清楚,也可以想象到對方漸漸驚恐的表情,不禁淡淡笑了出來。


    姚貝兒猛地抓住了座椅扶手,心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崩塌,優雅的麵具也碎了一地。


    此時此刻,她心裏隻有一個想法——


    她活著,她還活著!段子矜,這個女人,她還活著!


    慢慢地,姚貝兒卻逐漸意識到,她不僅僅活著,而且在這個本該是她可以洗白自己、重新在上流社會站穩腳跟的場合,用一件別的男人送給她的禮物,輕而易舉地搶了她全部的風頭!


    她咬著牙,不顧身邊宋遠達的愕然和阻攔,站起身來,冷笑,咄咄逼人。


    “這條項鏈不僅因為鑲有二十七顆鑽石而寓意著愛妻二字,更因為紅寶石顏色鮮紅濃烈,象征人心,送出去就意味著對方把心都交給你。雖然我不知道是誰送了段小姐這件稀世珍寶,但是段小姐把別人的心捐贈出來……不嫌太過無情了麽?”


    段子矜被對方一句話說得怔住。


    明如秋水般的眸子忽然動了動,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餘光裏那沉默宛如雕像般的男人身上。


    他的沉默仿佛在無形中驗證了姚貝兒譏諷的話語。


    把別人的心捐贈出來,不嫌太過無情了麽?


    段子矜慢慢收攏了手指,揚起毫無破綻的微笑,“感情的事向來講究兩廂情願。按照姚小姐的說法,別人給的,我就一定得要、那你和周亦程先生大概好事將近了吧?他可是為你掏心掏肺了這麽多年,好歹我對送我項鏈那位先生也算是仁至義盡,那姚小姐你呢,你給了周先生什麽?恐怕我要是不提,你都忘了還有這麽個人吧?”


    她曾經把自己的心挖出來捧到江臨麵前,愛了他八年有餘,別說是一顆真心,連命都好幾次險些沒了。


    而如今,她要的不再是他感情上的迴應,隻不過是安安靜靜沒有他的生活罷了。


    這也是她的錯?難道就因為這個男人現在愛她愛得深,她段子矜就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了?


    不是每一句“對不起”,都能換來一句“沒關係”。


    她最討厭那些連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就勸她一定要寬容大度的人。


    她可以不報複江臨,可以慢慢試著不恨他,但同樣的,她也無法原諒他當初做的那些事情。


    男人如墨色般漆黑的瞳孔裏析出些許沉凝的痛楚,他抿了下唇,什麽都沒說,就這麽巋然不動地坐在原位上望著女人溫涼冷豔的側臉。


    姚貝兒的臉色就遠不如江臨這麽內斂了,一下子白得厲害,好像被人戳中了什麽傷疤。


    她下意識地看向宋遠達,若是讓他知道周亦程的事情,那她這一局,便又無法翻盤了。


    追光燈下的女人還是優雅地笑著,那笑容乍看上去慵懶,不帶任何攻擊性,卻讓姚貝兒感到一股涼氣直接鑽進心底。


    “姚小姐,落到像你如今的下場,還有宋總這樣的男人對你死心塌地的好,你不在家燒炷高香,踏踏實實做人,又跑出來為非作歹,是覺得我兩年前就不在了,反正死無對證,也沒法拿你怎麽樣嗎?”


    她淡淡地笑意倏爾加深,帶著寒意刺骨的質問,“姚貝兒,你夜裏睡得著覺嗎?”


    姚貝兒緊緊抿著唇,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唯獨那張美豔的臉蛋愈發蒼白。


    主持人見狀不妙,立刻在老板的示意下出來打了個圓場。


    他知道自家老板和遠達的宋總私交不錯,也知道今天宋總和姚小姐是為什麽而來。


    不過這段小姐是江先生帶來的人,江先生……那才是個真正不能惹的大人物。


    孟清平在人群裏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風華無雙的女人,別人不知道她是誰,他卻是知道的,想一想自然也明白段子矜和姚貝兒之間的矛盾是從何而來。


    主持人打完圓場,氣氛馬上就平和了許多,或許是因為這兩個女人原本也不想在陳年舊事上計較。


    不過很明顯的,她們兩個人的沉默和妥協是兩種不一樣的風格。相較於姚貝兒的心虛和無言以對,那個盛氣淩人的女人更像是不願在這種事上多費口舌的傲慢和慵懶。


    其實段子矜不是不想計較。


    而是有些傷口埋在心底深處,不是嘴上逞快就能讓她舒服的。


    更何況周圍這麽多人看著,再說下去顯得她得理不饒人。


    大多數人就是這樣,隻知道一味同情弱者來彰顯自己的善良,根本不論到底是誰有錯在先。


    拍賣會就在這種尷尬而微妙的氣氛中開始了,段子矜坐在第一排,表情始終很淡,猜不出她在想什麽。


    從那句“不扔也不毀,你卻把它送給別人?”之後,她身邊的男人再也沒主動和她說一個字。淡漠得自成一脈,俊臉上沒有任何情緒,隱隱透著刻骨的冷。


    許多拍賣品都具有很高的收藏價值,不少收藏家都在爭相競價。


    不一會兒,主辦方的老板獻上一條非常精巧雅致的項鏈。


    不如段子矜拿來那條大氣名貴,但是戴在脖子上也足以顯得品味非凡。


    對於這條項鏈,在場許多闊太太都有些心動,紛紛跟著加價。連遠達的宋總也開始不停舉牌,比起那些太太們的心血來潮,他舉牌時卻帶了些勢在必得的堅定。


    坐在段子矜另一側的,也是位看上去就很有身份的中年男人,他在宋遠達把價格抬到全場已經沒幾個人再爭的時候,忽然舉了牌,“六百萬。”


    段子矜側目看了他一眼,後排宋遠達也立刻投來了不悅的目光,對著最前排的孫助理使了個眼色。


    孫助理是辦這場慈善拍賣會的那位老板的貼身助理,深知他們老板和宋總是有交情的,悄悄得到了老板的首肯,便湊到了段子矜和那舉牌的中年男人之間,低聲道:“先生,這條項鏈,能不能看在我家老板的份上,讓給宋總?”


    那男人蹙了下眉,“為什麽?”


    “是這樣的。”孫助理解釋道,“宋總的女朋友姚小姐因為這條項鏈和珠寶商起了點糾紛,現在急著要這條項鏈。”


    “什麽糾紛?”


    聽到這裏,段子矜也來了點興趣,不禁凝神聽起了孫助理的解釋。


    孫助理壓低了聲音道:“這事說來也複雜,好像是當初姚小姐為這個係列的產品代言,和珠寶商那邊的老板有了點私交,老板就私下把這條項鏈送給了她。兩年前那會兒她公司破產,手頭有點緊,轉手就把這項鏈給當了。”


    中年男人疑惑,“既然當了,怎麽又要贖迴去?”


    孫助理歎息,“問題就出在這!這條項鏈設計師的女兒說那是她父親生前最後一條親手完成的遺作,非要把項鏈要迴去,在公司裏鬧得風風雨雨的,質問是不是老板把項鏈送給姚貝兒了。結果傳到老板娘耳朵裏去了,老板就不敢承認了,說是姚小姐自己偷的。”


    段子矜端起手邊的茶杯,淡淡抿了一口,茶香繞在舌尖裏,幾分清冽,幾分苦。


    男人笑了下,“這事……確實說不清楚。”


    “可不是嗎?”孫助理說起來也覺得剪不斷理還亂,“一年前姚小姐跟了宋總,宋總打算替她賠錢了事,可人家設計師的女兒哪裏肯樂意?她就要那條父親的遺作,給了姚小姐一年時間讓她去找,姚小姐一直輾轉不斷地找到了現在,不知道轉到誰手裏去了,我家老板也幫著四處打聽,可都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好巧不巧的,前幾天看見慈善晚宴的捐贈名單上有人把這條項鏈捐出來了,我們才通知了宋總,今天他帶姚小姐趕到鬱城來,就是專門來拍它的。”


    段子矜放下茶杯,正好聽到江臨問了一句:“如果拍不下來,會怎樣?”


    孫助理轉了個身,對上男人那雙深沉邃黑的眼眸,心裏打了個突,賠著笑臉,“這一年期限快到頭了,如果還拿不迴這條項鏈,對方說是要把姚小姐告到法庭上,讓她吃幾年牢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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