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信?”女孩的唇角染了笑,冷淡而有些深藏不露的嘲諷,“我還以為商人最看重的是利益。”


    “你這麽說倒也沒錯。”唐季遲從善如流地承認道,“他承諾的事,讓我很動心。”


    “一個心有所屬還懷著別人孩子的女人,就讓你很動心了?”江姍輕描淡寫地評價,聽不出褒貶,“唐少爺,你還真不挑食。”


    唐季遲似笑非笑,“那江二小姐能給我什麽呢?”


    “我。”江姍說這話的時候麵無表情,“把我自己給你,夠不夠分量?”


    這話確確實實讓一貫從容不驚的唐季遲瞬間震愕。


    有那麽幾秒種,他甚至有些啞口無言。


    江姍知道他是聰明人,也不再解釋,隻等他自己考慮。


    唐季遲明白她的意思。


    一個她,自然是比不了悠悠的。


    但她不是一般人,她是江家的千金,她身後所代表的,是將近整個教廷的中樞權力。


    雖然江家這次投票一定會落敗,但至少,根基還在。


    “這個條件確實讓我動心。但是交易有來有往,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江姍望著他,緋紅的薄唇吐出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唐季遲臉上的笑容驀地擴大了,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可是江二小姐,你要知道,不娶你,聖座的位置就是我town家的囊中之物。”


    “但town家在英國紮根,英國有國教。在羅馬教廷裏已經被視作異類,town家就算拿到權杖,也無法讓所有人臣服。”江姍的語氣自始至終都很平靜,平靜中卻莫名有股令人信服的沉篤,“你和江家聯手就不同了,唐少爺,你懂我的意思。”


    唐季遲很懂。


    江家雖然在參與投票的家族勢力中落了下風,可在羅馬教廷裏的幾億教眾裏,是一唿百應、威望極高的。


    如果他和江家聯手……


    唐季遲望著窗外,眸中流淌著深深的凝思。


    江姍知道他動搖了,又下了一劑猛料,“唐少爺,你要明白,就算我堂哥不在了,她也不一定會愛上你。你知道我堂嫂那個人,原本就對你愧疚,而你在她眼裏又這麽優秀,她不會帶著我堂哥的兒子來耽誤你的人生。與其再花幾十年的時間去追一個可能性,你為什麽不選擇身邊唾手可得的確定性?”


    “唾手可得的確定性?”唐季遲轉過頭來,湛黑的眸子裏倒映著女人清妍絕色的臉。


    “我可以愛你。”江姍說。


    唐季遲的眸光陡然轉深,就這麽看著了她許久。


    突然,他伸手抵住了江姍身後的車窗,結實而挺拔的身軀毫無征兆地壓了過去。


    江姍的骨架本來就不算大,此刻下意識縮成一團,整個人都顯得楚楚可憐的小。


    她閉上眼睛,咬著嘴唇,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是必須的,江姍,你不能躲。


    男人卻遲遲沒有對她做什麽,低低的笑聲從她頭頂上傳來,“你也有怕的時候?我還以為江二小姐天不怕地不怕,膽子大得很。”


    我可以愛你。


    意思就是,我現在不愛你,但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愛上你。


    唐季遲麵不改色地從她身上撤開,“放心,這是法院門口,我就算本事再大也不敢在這對你做什麽。”


    江姍睜開眼,藍紫色的眼睛裏盛滿刻意壓製的冷靜,說話的語氣有些不穩,氣勢卻還在,“就算你真的在這對我做了什麽,我也不會告你!”


    唐季遲又笑了,睨著她,“為了你堂哥,這麽豁得出去?”


    江姍沒吭聲,表情很倔強。


    “可是我對一個沒長開的小丫頭,沒什麽興趣。”男人淡淡闔上了眸子。


    這話無疑是用刀狠狠戳傷一個女人的自尊,但江姍卻好似對此全無知覺,隻是看著他,“唐季遲,你答不答應我?”


    “讓一個男人下這麽大的血本去救他的情敵,江姍,你覺得我心有多大?”


    江姍還是目不轉睛,眼神動都沒動一下,“那要看你對我堂嫂的愛有多深,夠不夠成全她。”


    她說完,稍稍低下了頭,脊背卻挺得很直,“唐季遲,唐少爺,我知道今天的局麵不是你造成的,站在你的立場上,你並沒有出手幫忙的義務。我也知道,你一旦出手,會給town家造成不可挽迴的損失,導致你無法麵對家族宗親,無法和那些信任愛戴你的子民交代,甚至淪落到千夫所指的地步……”


    “既然你都知道,還來找我幹什麽。”唐季遲沒給她說完的機會,“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我也一樣。如果事情有你想的這麽簡單,你堂哥難道會放著這條路不走?哪怕有任何一條退路,江臨都不會做出這種選擇。你走吧,今天這些話,我就當從來沒聽過。”


    江姍心裏驀地冒出了什麽念頭,抬頭直直地看著他,那目光竟是淩厲直白得要射進人心裏,“是不是因為你討厭我?”


    唐季遲臉上沒太大波瀾,語氣也如是往常,“我對你確實沒有什麽好感。”


    江姍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坦率地承認,臉色“唰”地白了。


    “但是我拒絕你,不僅僅是因為個人感情。”他哂笑,“我沒你想的這麽無聊。”


    江姍懂他的意思。


    唐季遲是說,他對她的感覺,喜歡也好、厭惡也罷,無論是什麽,都到達不了和大局相提並論的地步。


    不知怎麽,心竟然微微刺了刺。


    “唐少爺。”她將頭重新埋下,這次埋得更深,一字一字冷靜道,“我求你。”


    這是江姍二十一年來第一次對人用一個“求”字。


    為了江臨嗎?


    是這個女孩比表麵看上去的冷硬要心軟太多,還是,她的心狠和苛刻,從來隻是對她自己?


    這位嚴以律己的江二小姐啊,世界上為什麽會有她這樣的女人?


    唐季遲看了她幾秒,別過了頭,言語中含著幾不可聞的歎息,“對不起,這件事我無能為力。我是個男人,我要對大局負責。”


    兩天後,梵蒂岡。


    票選結束,按照規定,票箱要封存至耶穌的誕辰,然後開始統計,經過嚴格的審理,在新年當天,結果會被當眾宣讀。


    現在剛剛十二月初,也就意味著距離新任教皇掌權,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傅言從總裁辦公室裏走出來時,商伯暘和邵玉城同時迎了上去,卻在看到傅言的表情時,同時怔住。


    這個一貫疏雲淡月般、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薄涼的男人,眼眶,竟是微微泛紅的。


    他的神色極端平靜,平靜中透著狠戾,鳳眸裏布滿了血絲,一下子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傷心還是憤怒。


    邵玉城擰著眉頭,看向他身後虛掩著門的辦公室,“大哥和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傅言道,“進去吧,公司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交代。”


    三人走了進去,商伯暘一眼就看到坐在書桌後方,微微揚著頭看向窗外的男人,剪裁合體的西裝,疏淡矜貴的氣質,五官也是少見的俊美。


    這個成熟、沉穩,天塌下來也不會皺一皺眉頭的男人。


    見到他們進來,江臨也沒什麽太大反應,低頭翻開了手裏的文件夾,開始說公司最近的業績和未來的發展方向,低沉而醇厚的嗓音流進午後的空氣裏,一時間顯得寧靜安詳,好像他不是在說什麽動輒進出幾個億的生意,而是在給麵前的人講著故事。


    幾天前閉庭後,陸君昊把法庭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商伯暘。那時他尚且不能置信,可是此時此刻,看到這個男人雲淡風輕的樣子,他忽然有種錯覺,也許大哥是真的不在意。


    正說著,虞宋突然從門外走了進來,急匆匆的,很沒分寸的樣子,“先生!”


    男人抬頭看過去,語氣與方才沒什麽出入,卻凝著一股讓人脊背發寒的冷意,“沒看見我在開會?出去。”


    “是……監獄那邊的消息。”


    男人沒言語,臉上沒有半分變化,卻是傅言先開了腔:“說吧,這裏沒外人。”


    虞宋看了主桌後方的男人一眼,見他雖然還是那副深沉緘默的模樣,卻沒出言阻止,便將手裏的文件遞了上去,“先生,這是太太給您的。”


    男人眄了一眼,並沒伸手去接,淡淡問:“是什麽?”


    “這個……您還是自己看看吧。”虞宋顯得很為難。


    男人俊漠的眉峰間湧起不顯山不露水的厲色,嗓音也結了冰似的,“讓你說你就說,哪那麽多廢話!”


    虞宋低了頭,“是離婚協議。”


    他的話音一落,原本就安靜的辦公室裏,頓時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傅言幾乎是頃刻間抬頭去看書桌後方男人的臉。


    江臨還是麵無表情的,黑漆漆的眸子像是容納了百川的海,無論深處是否有洶湧的暗流和波濤,呈現給外人的,始終都是表麵的那一層恢弘與沉靜。


    他看著虞宋,抿了下唇,淡淡問:“除了你,還有誰見過這東西?”


    虞宋低著頭,認真思索著迴答:“送出來的時候,獄警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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