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讓周亦程和姚貝兒同時陷入怔忡。


    那時男人離開時的表情——確實,很像是在追什麽人。


    思及至此,姚貝兒的心裏一痛。


    他把她一個人丟在那裏,還是為了那個姓段的女人。


    為此,還不惜賠上性命……


    虞宋沒再多說什麽,冷著臉去給先生辦了住院手續,周亦程亦是忙著善後昨晚被狗仔們拍到的照片,唯獨姚貝兒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出神。


    待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完,已經是兩個小時後了。


    換藥液的護士從病房裏走了出來,道:“病人醒了,你們可以進去了。”


    坐在長椅上的姚貝兒立馬鬆開緊攥的手指,起身就進了病房。


    虞宋剛要攔,手機就響了起來。


    待他接完這個電話,臉色徹徹底底地變了,變成了死灰一樣的顏色!


    甚至顧不上病房裏的男人幾個小時前剛從鬼門關走了一圈,才從手術台上下來沒多久,剛剛清醒,他幾乎是失態地破門而入。


    男人靠在床頭,深沉烏黑的眼瞳少見的有幾絲渙散,臉色也微微發白,整個人看上去有些虛弱,唯獨那股冷靜沉穩、海納百川的氣勢卻還縈繞在他周圍,形成了格外強烈的視覺衝擊。


    他略微低垂著頭,額前的碎發和上眼眶濃密修長的睫毛在他眼底打下深深的陰影。


    一副凝思的表情。


    乍看上去,好像有什麽不同了。


    又好像沒什麽不同。


    姚貝兒坐在他身邊,眼睛裏懸著她強忍著才沒落出來的淚水,“江臨,對不起。昨晚是我不對,是我,給你添麻煩了,如果沒讓亦程把你扯進來,也不會害得你出這場車禍。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是你欠了我,也一直理所當然地拿著你給我的迴報……可是剛才,你在手術室裏搶救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了,隻要你平平安安地從手術室裏出來,我從此不會再糾纏你……”


    她這番話說得極其緩慢,整間病房裏的氛圍都仿佛染著濃烈的哀傷情緒,說到最後一句時,卻被猝然闖入的虞宋打斷,“先生,出大事了!”


    姚貝兒眼裏的淚水霎時間凝在那裏,她不願意給人看見,便側過頭去,抬手抹了個幹幹淨淨。


    護士叮囑過,病人此時需要靜養,她剛要嗬斥虞宋的莽撞,便聽床上傳來冷清而低啞的嗓音:“出什麽事了?”


    方才她說了那麽多句,他都隻是不置一詞地聽著。


    虧她還以為他的腦子裏受了什麽傷,暫時無力思考。


    可是聽上去,他的說話時字正腔圓,咬字極其清晰,除了力度上比之尋常尚有欠缺之外,完完全全還是個冷靜睿智到了極端的男人。


    虞宋瞟了眼姚貝兒,意思很明顯。


    姚貝兒見狀冷笑著起身,“我走。”


    等她出了門,並且關上了房門,虞宋這才便把電話裏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短短兩句話,也不過數秒的時間,虞宋的嘴唇幾次開闔,在江臨看來,卻緩慢得仿佛延長到了地老天荒,緩慢得仿佛是他用盡畢生的心血才能理解他話裏那沉甸甸的含義。


    一個一個音節拚成了一句完整的話,每個字,都像一把鋒利冷銳的刀,狠狠戳在他心上。


    待虞宋說完那番話時,江臨整個人已經震住了。


    他覺得耳邊嗡嗡作響,腦海裏一片空白。


    門再次被敲響,卻是姚貝兒去而複返,她剛打開門就察覺到屋裏氣氛不對勁,可是沒多說什麽,裝作沒看到的樣子,走到病床旁邊,僵硬道:“我的包落在這裏了。”


    說著,她把皮包從陪床的單人椅上拎了起來,最後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我不後悔在我最好的年紀遇到你,但是江臨,如果再來一次,我寧願自己沒有愛上過你。我走了,你和段子矜……”


    她自嘲一笑,終於還是說不出“祝你們白頭偕老”這樣的話,隻是從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放在他的床頭,“你曾經說,我們結婚的時候,你會拿一枚獨一無二的戒指來替換它。現在我把它還給你,原諒我心胸狹窄,沒辦法祝福你們,我能做的,隻是從你們的眼前消失。”


    語畢,她拎著包就要離開。


    沒走出一步,卻被床上的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別走。”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莫名的啞,好像受了極重的傷,又好像是在掙紮彷徨,慌亂中隨意抓住了一根稻草。


    姚貝兒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迴過頭,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的手腕。


    確確實實是被男人攥在手裏的。


    她的心驀地跳了兩下,卻還是壓抑著心頭的雀躍,漸漸冷淡了神色,“江臨,你有什麽話直說就行了。”


    男人鬆了手,似乎在猶豫,整個眉頭都擰成了一個“川”字。姚貝兒認識他將近五年了,很少見他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亦程。”他微微拔高了聲音,對外麵道。


    周亦程立刻推門進來,“先生。”


    “去給貝兒小姐買些早餐來。”


    周亦程怔了怔,雖然不理解,卻還是道:“是,先生。”


    “虞宋,立刻聯係邵玉城,通知他先做應急處理,公司那邊讓傅言和伯暘暫時盯著。增派人手保護好外婆,不,不對,讓她跟那個女人先迴江家,立刻迴去。另外,盡快辦好出院手續。”


    虞宋聽到男人在這種關頭還有條不紊的吩咐,不由得踏實了些,可心頭卻又生了幾絲疑惑,他看了一眼出神發呆的姚貝兒,低聲問:“先生,那……太太呢?”


    他安排好了一切,卻獨獨落下了那個最重要的人。


    虞宋不認為這說明太太在先生心裏排在最後。


    相反,正是因為太在意了,所以才會猶豫不決、舉棋不定,怎麽安排都覺得不合適……


    是這樣吧?


    男人很久沒有沒迴答他的問題,邃黑的眼眸倒是落在不遠處的窗上,望著冬日的陽光,沉默。


    虞宋微微一驚,他竟在這詭異的沉默中,感受到了某種無力迴天的絕望。


    一定是他的錯覺,一定是的。


    “交代你的事情先去辦了。”男人沉聲開口,“其他的……以後再說。”


    江臨說完這番話,周亦程剛好買完了早餐迴來,朝床上的男人和床邊站著的女人恭敬頷首,“先生,我買的都是貝兒小姐平時愛吃的。”


    姚貝兒看了眼,果不其然,心裏不由得有些異樣的情緒,說不上是討厭,但也絕對不是感動。


    或許隻是有些動容,一個從未被她放在眼裏的人會記得她一點一滴的喜好,而這些喜好,江臨和她在一起四年都未曾關注過。


    姚貝兒沒有動作,隻靜靜站在原地看著床上那個表情比平時還深邃幾分的男人,“你還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說完我想迴去睡了。”


    男人抬頭,薄唇翕動,好像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卻隻說了四個字:“先吃東西。”


    他需要想想,他需要好好想想。


    姚貝兒看了他片刻,深深吸了口氣,在他床邊坐下,安安靜靜地吃起了東西。


    她的臉蒼白得毫無血色,亦已失去了曾經那份意氣風發,隻顯出病態和削瘦。


    昨天這一晚上,先是被趙檢察長的夫人找茬痛打,被江臨救走後又被狗仔的**傷了個體無完膚,後半夜更為了他出車禍的事情提心吊膽,在急救室門口守了好幾個小時,她現在除了困就是餓。


    “一會兒吃完讓亦程帶你去檢查一下身體。”男人看著她埋頭吃東西的樣子,淡淡說道。


    “檢查身體?”姚貝兒動作頓了頓,抬頭,“為什麽?”


    周亦程溫聲解釋:“貝兒小姐,昨晚郝醫生隻給您做了應急處理,既然人已經在醫院了,還是做個全麵檢查比較保險,何況您身上的傷這會兒也該換藥了。”


    姚貝兒隻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扔進溫水裏的青蛙,耐心一點點被耗光,“江臨,你到底想做什麽?我說了你已經不欠我的了,沒有必要這樣對我。”


    男人不置可否,仿佛沒聽到她的話,隻對周亦程說:“給貝兒小姐也開一間vip病房,這兩天暫時她就留在醫院,不迴酒店住了。”


    姚貝兒沉了眸光,“我留在醫院幹什麽?”


    男人的嗓音平鋪直敘,相當坦然,也沒什麽太大起伏:“陪我。”


    也許是心裏裝著事情,段子矜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吃過早餐,阿青帶她迴江家取她的手機和一些平時吃的藥。


    以晴見她迴來,一下子迎了上去,“太太,您怎麽才迴來?”


    段子矜怔了下,發現她的兩隻眼睛紅彤彤的,像腫了似的,不禁眉頭一蹙,“出什麽事了?”


    說著,她看向了門口玄關,男人的衣服、鞋,什麽都不在,心裏也不知道是何種滋味,“先生昨晚沒迴來?”


    “沒有!”提到先生,以晴眼睛裏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唰唰”地往外湧,“今天早晨虞宋來過,拿走了先生好多的日用品,我問他去哪,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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