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居然知道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江臨的?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江夫人沒多想她的話,隻當段子矜是在問她為什麽會知道她懷孕的消息,便迴答:“半個月前江臨迴家把這件事告訴我們了。後來他一直在梵蒂岡辦事,我們也沒聯係上他,隻聽說他辦完事從羅馬直接飛到了洛杉磯,我便猜你在這裏,所以跟了過來。”


    段子矜心裏被她幾句話攪得一片狼藉,淩亂不堪。


    她甚至無法梳理清楚江夫人話裏透露出來的信息。


    江臨半個月前迴了歐洲,一直在梵蒂岡,辦完事就跑到了洛杉磯……


    ……還和家人說,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


    江夫人看著對麵女人緋色的唇一開一合,吐出的隻是斷斷續續的氣息,卻半天沒有一個音節的樣子,倒也不急不惱,優雅從容地端起麵前的咖啡,笑看著她,“如果你能嫁給江臨,就可以和他共同撫養這個孩子,不然……即便孩子生出來,你也拿不到撫養權。”


    段子矜皺了下眉,總覺得心裏許多問題糾纏在一起,像一圈圈線團繞在她心上。


    其中有那麽一根線勒得格外緊,讓她的心髒幾乎被絞碎。


    過了片刻,她還是選了個不輕不重的問題,緩緩開口道:“江夫人,我其實不太懂您這樣做的目的。雖然我很不能接受您的說法,但我必須承認您說的是真的,如果江家想要走這個孩子,憑我一己之力……我根本留不住它。”


    她笑得有些自嘲,還有些冷冰冰的諷刺,“既然江家有強取豪奪的本事,為什麽還非要讓我嫁給他?這不是多此一舉麽?”


    米藍聽了她的話不禁有些愕然,沒想到子衿對江夫人說話會這麽不客氣。


    不過想了想,便也釋然了——身為一個母親,聽到別人說出要奪走自己的孩子這種話,當然會豎起渾身的刺。


    “的確像你說的那樣,江家可以把孩子接過來,再給阿臨安排一樁合適的婚事。畢竟從這一輩的孩子們出生在江家和leopold家那天起,就注定了他們要永遠接受家族利益重於一切的鐵律。所以即便是阿臨帶了個私生子迎娶nancy過門,為了不和江家撕破臉,leopold家也不會說什麽。而nancy,更會作為一個好母親,好好撫養你的孩子。”


    江夫人看到麵前的女人一貫冷淡平靜的表情在她說完最後一句話時刹那間變了。


    不知她想到了什麽,那雙原本明亮清澈的褐瞳陡然間顏色沉暗了下去,黑漆漆的,有些駭人。


    但江夫人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你說得對,江家根本沒有必要讓你嫁進來,因為他們要的隻是你肚子裏這個孩子。事實上,老爺子他們也確實是這個意思——聯姻照舊,孩子等你生下來,他們接走。”


    段子矜凝然如結了冰般的眉心終於動了動,遠遠看去仿佛攏著一層陰沉沉的霧靄。


    可她卻很敏銳地從江夫人的話裏挑出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他們?”


    江夫人放下咖啡杯,微微一笑,肯定的語氣,“他們。”


    看到對麵的女人顰起的細眉,她淡淡說道:“他們有他們的立場,但是我,作為逢時的第二任妻子、阿臨的繼母,我不能接受nancy作為我的兒媳婦。”


    段子矜的心狠狠震顫了一下,表麵上卻滴水不漏地緩緩眯起了眼眸。


    她這話裏透露出來的信息太多,她一時間無法全部疏通。


    良久,段子矜道:“我可以問一句為什麽嗎?”


    “可以。”江夫人比她想象中坦然很多,素淨的臉上笑容溫婉大方,“因為我答應了阿臨的母親,這是她生前的遺願,nancy,不能嫁給她兒子。”


    段子矜原本就搖搖晃晃的心還沒穩住就又經受了二次震顫。


    這件事竟然和江臨的母親還有關係?可是……江夫人怎麽會認識江臨的母親?


    江夫人用保養得很好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咖啡杯,溫聲一語便道破了她心裏的問題,“我是陳家人。”


    陳家,段子矜的瞳孔驟然緊縮——祁門陳家!


    江臨母親的娘家!


    她看了眼一旁存在感弱得好似不存在的米藍,溫柔笑道:“這位小姐,我知道這個要求很唐突……不過,能不能請你暫時迴避一下?”


    米藍不放心地看了看一旁仿佛僵成一尊雕像的女人,“子衿?”


    被她這樣一喚,段子矜才找迴了思緒,很快地掩飾起臉上的震驚,低聲道:“你放心,我一個人在這裏也可以。你先出去逛逛,一會兒我打電話給你。”


    得到了她的首肯,米藍才拎著包站起身,江夫人很是和藹地朝她點了點頭,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是無法用語言描繪的端莊和大氣。


    待到咖啡廳裏終於隻剩下她們二人時,江夫人才說道:“四十六年前,我出生在陳家,那時陳家風光顯赫,是江南第一茶道世家。”


    她說著,眼神仿佛順著眼前波瀾不興的咖啡,飄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父親是陳家的大管家,我出生那年,小姐才四歲,聽說那時候,她在茶道上驚人的天賦就已經在徽州頗有名氣了。從我有記憶開始,就知道她是個盛名遠揚的天才,更是陳家的掌上明珠。可雖然如此,她待人接物卻親和有禮,不驕不躁,對我更是親如姊妹。所以她十八歲那年遠嫁歐洲,老爺震怒,老夫人卻怕她一個人寂寞,悄悄把我也送過去,貼身照顧小姐。後來阿臨出生了,小姐甚至肯讓他叫我小姨。”


    段子矜的神色紋絲未動,但仔細看卻不難發現她那雙褐色的瞳孔裏深深的怔愣。


    十八歲遠嫁歐洲……推算起來,若江臨的生母還活著,應是五十歲了,而江臨今年三十二歲……


    這麽說,在她陳妙清嫁去歐洲的時候,她就已經懷孕了!


    或者換一種說法,她根本就是因為未婚先孕,才嫁去了歐洲!


    徽州是程朱理學的發源地,而陳家又是傳統的茶道世家,對女眷的名節有著近乎病態的苛求。


    怪不得那時在祁門提起陳妙清時,所有人都是一副鄙夷痛恨的神色。


    可……僅僅因為這樣?那老乞丐又為什麽說陳妙清當年做的事,讓陳家、乃至整個祁門都丟盡了臉?她到底還做了什麽?


    對當年的事,江臨的繼母也隻是一筆帶過,顯然是不願多說。


    段子矜這才明白,怪不得江臨無法接受這位“繼母”。他大概是從小看著這位“小姨”和他的親生母親如何姐妹情深,看著母親對小姨如何如何的真誠友好。所以才不能原諒她和江家人一樣,變成了他們的“幫兇”,在他的生母死後抹殺了她存在過的痕跡,還霸占了江夫人的位置,霸占了他的父親。


    因為在他心裏,小姨才是最該為母親鳴一聲不平的人。


    她怎麽能沉默地接受這一切呢?


    前二十餘年,作為江家的嫡長子,他過得順風順水,縱然學業或是其他領域裏遇到挫折,也未曾真正體會過什麽叫錐心刺骨的痛。


    誰能想到一夜之間眾叛親離,母親死於非命,父親娶了從小疼愛他的小姨,將小姨整成母親的容貌,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段子矜頓時不可抑製地心疼起了那個一向沉穩內斂的男人,正因為他太過沉穩內斂,所以才會把傷痛埋在心裏,經年不滅就烙成了深深的傷疤。


    她看著眼前雍容貴氣的女人,瞳光一寸寸冷了下去。


    江夫人自然也察覺到了,她微微一笑,“你還真是愛他。”


    他歡她喜,他痛她悲。她甚至比江臨本人還要恨這個世間對不起他的人。


    頓了頓,江夫人繼續道:“所以把阿臨交給你,也算是我完成了小姐的囑托,對得起她了。”


    “嗬。”段子矜幹脆連敬語都省了,淡淡地看著她,淡淡地嘲弄,“江夫人,你當真覺得這樣就是對得起她了?”


    在陳妙清死後,以她的身份占著江夫人的位置,這叫對得起?


    江夫人闔了下眼簾,語氣不急不緩,“你也許無法理解,但是我隻能這樣做。就算沒有我,江家也會找其他人來代替她,隻是因為我和小姐從小一起長大,要模仿她的氣質和姿態,我最合適而已。”


    “對,江家確實做得出這種事來。可是這個替身,是誰都不能是你。”段子矜亦是平靜地與她對視,“江家這麽做了,江臨勢必會和家裏翻臉,到那時候你可能就是他唯一的親人了,江夫人,是你親手放棄了你們之間的親情,把江臨推進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你覺得我想這麽做嗎?”江夫人勾起嘴角,深深地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卻分明漾開幾分無力迴天的絕望,“小姐的死是她自願的,她想借此來懲罰阿臨的父親。她死之前交代我,如果有人要來接替她的位置,那麽……最好是我。因為隻有我會把阿臨當成親生兒子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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