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就有用了麽?”男人低醇的笑聲從嗓子裏溢出來,在夜風中散開,非但沒被八月的氣流灼燙,反倒冰冷冷的滲進了人心底,“我曾經也這樣求過別人,結果你猜怎麽樣,段工?”


    段子矜心裏一刺,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她猛地抬頭,“那,那你要我做什麽?”


    “我沒要你做什麽。”男人斂起了笑意,臉色重歸靜水無波的淡漠,“我們之間早已不是你有所求,我就一定要答應的關係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地闡述了一個血淋淋的事實。


    “是嗬。”段子矜自嘲一笑,“剛才如果沒有穆念慈,你大概會冷眼旁觀到底吧。”


    “段工一身傲骨,什麽事都可以自己處理得很好,不需要別人幫忙。”江臨神色不變,聽不出讚許,也聽不出責備。


    “你不如直接說我刁鑽刻薄,沒有那個穆小姐溫柔善良。”


    江臨不置可否,黑眸沉沉地看了眼她微凸的小腹,“沒什麽事我先上車了,替我向孩子的父親問好。”


    他說完,跨過她身邊要上車。


    段子矜的臉蒼白如紙,有那麽一瞬間幾乎將真相脫口說出來。


    可是她想到了什麽,卻生生住了口,隻是用力拉住了他要關上的車門。


    男人坐在光線昏暗的車廂裏注視著她,眸色已有三分不耐煩,“放手。”


    “江臨!我,我聽傅三他們說你生病了,現在……好了沒有?”她道,“隻有這一個問題,你迴答完,我立馬就放手,絕不糾纏。”


    男人原本就湛黑的瞳眸陡然間深了幾分,變成了沉黑。洶湧的波濤來得太快,吞噬他的雙眼不過是瞬間,迅猛得仿佛錯覺。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坦誠布公地聊起生病這個話題。


    段子矜被他冰冷的臉色嚇得心裏一沉,仔細望過去,卻又發現男人的表情好像沒有過任何變化。


    他這個反應,到底是好了,還是沒好?


    如果他好了,該是留在家裏等著和nancy結婚才對,又怎麽會帶著另一個女人,出現在這遙遠的鬱城呢?


    穆念慈慢吞吞地從洗手間裏走出來,站在酒店的落地窗旁,看著窗外僵持了許久的一幕,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出去。


    直到男人洞若觀火的視線掃過來。


    她撇撇嘴,就知道瞞不了他多久。


    於是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在他深不可測的注視中,輕咳了一聲,打破尷尬:“那個……段工,麻煩你讓讓,我要上車了。”


    其實從另一側上車更方便些,她卻非要走這扇被段子矜擋住車門,轟人的意思實在是再明顯不過。


    段子矜突然有些不明白這個女人。


    誰都能看出她剛才借故去衛生間,隻是為了給她和江臨單獨說話行個方便。若她真的在意江臨,怎麽會這樣做?


    可若她不在意,現在轟她離開又是為什麽?


    在她失神的片刻,男人一抬手,酒店門口的兩個安保人員已經架著段子矜的胳膊把她撤開了幾步。


    段子矜使勁甩了兩下,保安見狀忙將她攥得更緊,“小姐,您不能過去。”


    她心中憤然,冷聲喊道:“你們給我放開!”


    一聲竟仿佛從喉嚨裏衝破了關隘,帶了點急切的哭腔。


    穆念慈於心不忍,動了動嘴唇,剛要替她求情,卻在看到男人峻冷而深沉的目光時,驀地住了口。


    男人沒再看門外的鬧劇,平視前方,淡漠地開腔:“還不上來,想自己走迴家?”


    穆念慈歎了口氣,低著頭坐進轎車裏,關好了車門,透過後視鏡看向駕駛座,忽然發現司機換了個人,比下午來接機的那位看上去友善溫和一些,手握著方向盤,眼神卻隔過車窗望著窗外被保安架住還不停掙紮的女人。


    見她在看自己,那司機擠出一個很勉強的微笑,顯然是被外麵的事情影響了情緒,“穆小姐您好,我叫虞宋。”


    穆念慈點頭,亦是微笑,“你好。”


    “虞宋,你若是沒看夠,現在可以下車去看。”男人的語調平淡無瀾。


    虞宋猶豫道:“先生……”


    “看夠了就開車。”


    虞宋不敢再怠慢,收迴目光,踩下油門。


    冷貴非凡的勞斯萊斯徹底消失在了夜色中。


    兩名保安這才放開了手裏的女人,她卻好像沒長骨頭一樣,在他們放手的刹那差點屈膝跌跪在地上。


    就在這時一輛賓利慢慢拐進了酒店的大門,本該減速,卻在看到這一幕時猛地提速衝到了他們身邊。


    後座上的男人不等酒店員工來迎,自己來開車門就下了車,車門被他重重地甩上,誰都能從那一聲巨響裏聽出男人滔天的怒火。


    下一秒段子矜被男人扶在懷裏,黑白分明的眼眸裏,明銳的視線刀鋒般割了過去,男人沉怒的低喝聲在她耳邊炸響:“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對她動手動腳!”


    兩名保安自然是認識他的,“唐總……”


    唐季遲仔細打量著她胳膊上被那二人攥出的紅印,眼底的陰霾更重了,“她要是有什麽閃失,你們兩個誰也別想好過!滾!”


    兩個人如蒙大赦地離開了。


    自從得知段子矜懷了身孕,唐季遲整日惶惶不安如臨大敵,把她當個瓷器捧著,生怕一個照顧不周,磕了碰了她就會出什麽不得了事。


    段子矜閉了下眼睛,借著他的力站直身體,將他推開一些,“你怎麽來了?”


    “天晚了,阿青讓我來接你迴去。”他低聲道。


    段子矜抿了下唇角,“不好意思,又給你添麻煩了。”


    “剛才這是怎麽迴事?”提起這事,男人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段子矜想了想,沒迴答,卻道:“我現在不迴家,你能送我去另一個地方嗎?”


    唐季遲揉了揉她的頭發,“去城南看你朋友?”


    段子矜搖了下頭,“去江畔的別墅區。”


    江畔的別墅區。


    唐季遲沉凝未動的眸光忽然一晃,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去那裏做什麽?”


    段子矜頭也不迴地往車邊走,方才的狼狽失態被她盡數收斂起來。


    男人舉步跟上她,在她上車前卻忽然聽到她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唐季遲……他迴來了。”


    男人的身子猛地一震,腳步頓在原地。


    這條橫貫鬱城的江,是整座城市最有價值的自然景觀,無數商業區和高級消費場所都坐落在江邊,從濱江酒店循江而上,不遠處就是房價高得離譜的別墅區。


    車廂裏的燈開著,穆念慈坐在後座上,手裏握著一本書,眼睛卻偶爾抬起來瞟著前方的虞宋。


    虞宋見她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主動道:“穆小姐,您有什麽吩咐直說就是了。”


    一側閉目養神的男人聞言忽然打開了雙眼,目光流連過二人之間,沒有作聲。


    “哦,是這樣的。”穆念慈合了手裏的書,“剛才那個姓段的女人,你認識吧?”


    虞宋下意識看了眼先生,見後者表情平靜,才迴答:“是,我認識。”


    “她和你們先生是什麽關係?”


    這問題無異於一把刀架在了虞宋的脖子上。


    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多嘴提起這茬。


    這穆小姐……怎麽問起這個來了?


    “不方便迴答嗎?”穆念慈笑了笑,“那我換一種問法吧,她是不是你們先生的前任女友?”


    勞斯萊斯在路上畫了個s形,虞宋握著方向盤,手心裏全是冷汗,他不禁佩服起了穆小姐的大膽無畏,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駕駛座上的人擦了擦汗,“這個……”


    “念慈。”淡淡的嗓音截斷了他的話,“夠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過去的事情,我就沒有資格知道嗎?”


    這話怎麽聽著那麽……曖昧呢?虞宋多看了她兩眼。


    穆念慈忽視了他審視的目光,按著手裏的圓珠筆,笑道:“江臨,你這可不是正確的態度。”


    江臨俊漠的眉峰微微隆起,闃黑的眼瞳盯著她,“什麽意思?”


    穆念慈淡淡笑著說了一句話。


    虞宋聽清的刹那,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得知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再看後座上男人的臉色,晦暗而陰沉,薄唇幾乎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


    “好,我迴家告訴你。”


    唐季遲命人將車開到江臨家門口,段子矜想也不想拉開車門便跑了下去。


    他也跟著走下來,靠在車上點了根煙,沉眸注視著女人的背影。


    若說心裏完全沒有感覺,那是假的,但唐季遲從始至終都知道他自己半點機會都沒有,所以慢慢也就習慣了她的冷漠。


    其實這樣也好,六年前六年後,段悠都沒給過他半點希望,一切都隻是他一廂情願罷了。


    不管江臨活著還是死了,他永遠都在悠悠心裏占著一席之地。


    因為愛終究是愛,所謂的遺忘,隻不過是在歲月中被蒙上了灰塵。當人們想要除去的時候,抹掉的始終隻是灰塵。


    而那份愛,卻會越來越清晰。


    唐季遲從來沒見過像段悠一樣固執而堅強的女人,她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所以傷不是傷,痛不是痛,刀山火海她也敢無所畏懼地闖過去。不像其他女人,也許愛累了,就被身旁的其他人感動了,但段悠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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