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話說出口,徐董是最先嗤笑出聲的——都說這姓段的女人脾氣古怪,還真不是一般的古怪。居然這樣奚落幫她出頭的人?


    一番話裏明晃晃的諷刺,讓穆念慈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她很不能理解,為什麽她一片好心好意,那個女人卻冷漠地拒絕,還要出言譏諷。


    她做錯什麽事了?


    “念慈,既然段工自己想喝,你就讓她喝。”穆念慈身後的男人忽然開了口,嗓音還是那般四平八穩的好聽,仔細辨別,卻仿佛帶了幾絲陰鬱,“這世界上多得是冷血無情的人,也多得是喜歡將別人的一顆真心扔在地上踩的人,你對她越好,她就越不把你當迴事。見到這種人,繞開就是了。”


    段子矜的心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杯子在手中不由得握得更緊了。


    冷血無情。


    是了。在江臨眼裏,她可不就是個冷血無情的怪物?


    穆念慈有點遲疑,尷尬地瞧了眼段子矜麵無表情的臉,低聲道:“江臨,你這樣說不合適吧……”


    誰知,台上的女人卻緩緩揚起了嘴角,她看也沒看江臨,居高臨下對穆念慈道:“穆小姐,江總見多識廣,他的言傳身教,你最好都記著,省得以後在我這種人身上吃虧。”


    穆念慈敏銳地察覺到了一點點不對勁。


    她沒言語,迴頭,目光從扶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掌掠過,停留了幾秒鍾,才抬眼注視著江臨的臉,好像要用眼神把他剖開,從裏到外看個透徹似的。


    段子矜也沒再理會他們,凝眸望著手裏的酒杯。


    徐董事皮笑肉不笑地盯了她片刻,開口道:“謝謝段工給徐某這個麵子,徐某感激不盡。”


    段子矜還是麵無表情的,慢慢將手裏的酒杯傾斜。


    價值不菲的酒液就在眾人觀之色變的目光裏悉數被倒在了地上。


    漸起的水花甚至打濕了她和不遠處徐董的鞋子和褲腳。


    人群中,有兩道視線逐漸暗下去,最終變得異常深不可測,難以揣度。


    徐董事的臉色愈發鐵青,看著她的動作,卻是強忍著沒有發作,“段工,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看不明白?”段子矜倒幹淨了杯子裏的酒,迴身把杯子放在了服務生手中的托盤裏,拿起方巾,優雅地擦了擦手,又端起最開始那杯紅酒。


    唐季遲請來的西醫說過,懷孕時,少量飲用紅酒,非但對胎兒無害,反而大有益處。


    她舉起杯子,在會場掃視了一圈,最後眸光落在徐董事慍怒漲紅的老臉上,涼涼地開口道:“徐董別想太多,我喝這杯酒,不是因為我想給你麵子,而是因為段子矜作為總工程師,為集團八周年賀生、獻上一份心意是我義不容辭的事……隻要是我分內的職責,我絕對不會推脫。”


    “段子矜,你!”


    “徐董,別急。”段子矜淡淡地勾了下唇,細軟的眉眼間全是嘲弄,“您是老年人,我是孕婦,著急上火對誰都不好。到時候沒把我和我肚子裏的孩子害死,您自己氣出個好歹來,多不劃算?”


    台下已經有人抿著嘴樂了。


    “徐董,如果您憑直覺就主觀臆斷地認為,我倒了您的酒是在打您的臉。”段子矜漠然道,“那我必須得澄清一下,您的直覺比您的腦子好使多了。”


    台下的人徹底繃不住了,笑聲像病毒傳染般擴散開來。


    說完,她沒有拿話筒,高聲衝著台下說了幾句祝酒詞,將手裏隻倒了小半杯的紅酒一飲而盡。


    台下不知是誰開始帶頭鼓起了掌。


    掌聲響亮,經久不息。


    眼看著徐董就要徹底發怒,眼睛像淬了火似的,要把台下的好事者都燒幹淨。


    段子矜皺眉打量他一眼,便懂了他眼底那些陰鷙狠戾的神色,她不動聲色地將杯子放了迴去,淡淡道:“徐董,正所謂法不責眾,您如果打算在集團八周年這麽喜慶的日子,把這幫江總花了八年網羅來的骨幹精英都開除,那我奉勸您,還是給自己積點德吧。”


    她頓了頓,繼續道:“勸一個孕婦喝白蘭地,這件事怎麽說都是您的行為有欠妥當,有那功夫想怎麽整治這些人,不如好好想想剛才得罪了江總的新女友,您這接下來的路……可怎麽走啊?”


    說著,她有意無意地看了眼江臨。


    男人低垂著眼眸,烏黑的碎發有幾縷散在了他寬闊的額頭上,遮了遠山般淡漠的眉峰。


    怎麽看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聽了她的話,徐董事原本油光滿麵的老臉上突然浮現出一層微不可察的慌張,緊接著又化作不甘心的憤恨。


    “江總,您看這……段工她……”


    男人抬頭,目光裏沒有溫度,“她是誰聘進來的?”


    徐董道:“是傅總。”


    傅言。


    男人轉過身往外走,“既然是傅總帶來的人,你就去傅總那裏說話吧,他做什麽決定,我不幹預。大家繼續玩,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誰也沒想到匆匆出現的江總,就要這樣匆匆離開。


    段子矜亦是望著他頎長而冷漠的背影,覺得他的每一步都仿佛從她心裏走出去,而他腳下拴著的那根線,隨著他走遠,把她的心越勒越緊,幾乎窒息。


    他走到門口,又停住了腳步。


    段子矜的眸光微微一閃。


    卻聽男人低沉的嗓音傳來:“念慈,還不跟上?”


    若有所思的穆念慈被他一叫,這才猛地迴過神來,發現男人已經走出了好幾步遠,正站定了等她。


    她趕緊跟上,“抱歉,我剛才……”


    “沒關係。”


    不用解釋,便被原諒。


    段子矜看著他們結伴而去的背影,沉默了幾秒,忽然動身追了出去。


    “江臨!”


    空曠的大廳裏,驀然就響起了一道喊聲。


    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穿透了茫茫霧瘴,直達人心底。


    本已經走到大廳旋轉門的二人,聞聲後腳步同時停了下來。


    男人沒動,女人卻迴了頭,她眯眼看著氣喘籲籲追來的段子矜,不認同道:“段工,喝酒也就算了,你還跑成這樣,是真不拿肚子裏的孩子當迴事了嗎?”


    段子矜看也沒看她,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男人背對著她的身上,“江臨,我……”


    “念慈,我們走吧。”男人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低啞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沒有愛,沒有恨。


    甚至連迴頭看她一眼都不願意了。


    其實就算他給了她這個機會,段子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麽。


    她隻是,在他離開的那一瞬間突然不想就這樣放他離開。


    穆念慈看看男人冷峻的側影,又看看身後的女人顫抖的身軀,最終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和地板上的紋路,輕咳了一聲道:“江臨,走之前我想先去一下衛生間,行嗎?”


    男人不聲不響地眄了她一眼,黑眸裏彌漫著湛湛清寒,讓她有種被拆穿的錯覺。


    “非去不可?”他問。


    穆念慈幹笑道:“人有三急。”


    不是她非去不可,而是那個女人看上去就是有話非說不可的模樣。


    男人頷首,“你去吧,我在車裏等你。”


    在車上等她?


    穆念慈怔然,而後惋惜地搖頭,路過段子矜身邊時,忽然歎了口氣。


    這男人狠起心來,真是半點機會都不給啊。


    聽到穆念慈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男人疾步走進了旋轉門,剛一出門,空氣中一股熱浪迎麵而來。


    他不舒適地眯了下眼眸,再睜開時,視線裏多了個女人。


    從旋轉門旁邊的側門跑出來堵他的女人。


    段子矜打量著幾步外,他滿麵無動於衷的俊臉。


    曾幾何時他和她,有了這種陌生人之間說話要保持的距離。


    以前不論是吵架還是溫存,他們都在彼此的方寸之內……


    而現在,就連單獨和他說句話,都需要那個叫穆念慈的女人來成全。


    “段工,還有話說?”就在段子矜以為她不開口,江臨也不會主動說什麽的時候,他的嗓音卻靜靜流入空氣。


    段工,真是彬彬有禮的稱唿。


    段子矜閉了下眼,後悔自己為什麽要追出來,卻還是耐不住心裏那個問題,“江臨,我有事情想問你!”


    男人翻起手腕,看了眼表,淡淡道:“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了,如果是公事,明天再談。如果是私事……恕我不便迴答。”


    她還沒問出口,就被他一句不便迴答堵了迴來。


    段子矜深深地看著他,想從他的神情裏看出一絲一毫的怨恨,責怪或者嘲諷。


    可她失望了。


    他幹淨而俊朗的眉眼間,除了溫淡與涼薄之外,什麽都沒有。


    “江臨。”她認命地低頭,一字一頓,“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求你。”


    男人始終無波無瀾的眸光,終於動了動,唇角微牽,似笑,不是笑,“求我?”


    他的身材修長挺拔,她又因為懷孕不能穿高跟鞋,所以看上去他瞧著她的角度是自上而下的,帶著一股不怎麽把她放在眼裏的疏離和冷淡。


    “是。”段子矜咬牙道,“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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