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太沒用,身為一個母親,留不住孩子的父親,也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這種感覺簡直把初為人母的喜悅全部撕成了碎片,灑在了她麵前,除了心痛不已就是狼狽不堪。


    “段小姐,你不用覺得遺憾。”醫生一邊調試藥液的滴速,一邊出聲道,“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就算沒有nancy小姐,這孩子生下來也很難和其他孩子一樣擁有健康的體魄。”


    段子矜猛地抬頭,“你什麽意思?”


    醫生還是兀自忙著手裏的事情,看也沒看她一眼,“島上的醫院設施簡陋,前天我把您的血液帶迴了挪威的高等醫院化驗,單從血液能分析出的部分來說,您的身體機能樣樣不達標。不健康的母體會影響到孩子在子宮裏的發育和生長,這是常識,您應該明白。”


    醫生忙活完了,才摘下白手套,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通常在這種情況下,這個孩子我們都不會建議您生出來的。”


    床上的女人正失神盯著空氣裏的某一點,表情很空茫,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麽。


    過了很久她才說:“我知道了。”


    手指猛地嵌入了掌心,疼痛鑽心入骨。


    一個月大的胎兒……還是個混沌不明的胚胎。


    它還沒有在父母的嗬護下逐漸長大,它還沒有聽過媽媽讀故事、唱歌,還沒聽過爸爸對它說話,還沒用小腳丫蹬過媽***肚子。


    它連個完整的孩子都還不是啊!


    她怎麽忍心,怎麽甘心!


    有那麽一瞬間,段子矜想求求nancy,放過她和她的孩子。


    可是nancy連她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親手殺死,又怎麽會放過別人的孩子?


    段子矜低著頭,眼淚不停地落在被麵上。


    她恨,她好恨……


    怎麽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


    六年前她追他,a大所有人都說她不要臉;六年後她再次追他,卻是連命都不要了。


    醫生沉默了兩秒,她雖然授命於伯爵小姐,但內心還是很同情這個可憐的女人的,“段小姐……”


    她要說什麽,卻被床上的女人打斷,段子矜顧不上什麽傷口、什麽輸液,手一揮,輸液管扯著整個支架統統砸在了地上,玻璃摔得七零八落,滿地狼藉,“滾,你給我滾出去!滾!”


    門外忽然有人推門而入,勁道淩厲,腳下的步伐生了風似的,醫生還沒迴過神來,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就從她身側擦身而過,緊緊擁住了床上的女人,“悠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出去!滾出去!”床上的女人像瘋了一樣,肩胛上的傷口裂開,血從裏麵流了出來。


    男人驚痛不已,將她牢牢製在懷裏,一遍一遍地低聲哄她:“悠悠,你看清楚,是我,是我!我在這!”


    醫生怔然望著床邊的男人,他一隻腳踩著一雙剛換上的棉拖鞋,另一隻腳甚至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就那樣急匆匆地大步踏過床前的一片碎玻璃渣,他卻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隻是那本該清雋英俊的眉目,此時看上去別樣的摧灼和沉痛。


    段子矜許是鬧累了,伏在他懷裏,淚水像開了閘,不停地往外流。


    男人大驚,鷹隼般明銳的黑眸掃過來時,眼角那狹長的弧度堪稱冷漠鋒利,還哪裏有剛才半分的深情?


    “到底怎麽迴事!”


    他的嗓音不大,甚至連語氣都聽不出,醫生卻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顫,心都縮在一起,低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先、先生,這……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病人傷口裂開了……”


    男人又怒又心疼,不能對床上的女人發火,便將滿腔的憤怒都撒在了醫生身上,“我讓你在這裏照顧她,你就給我把人照顧成這樣?”


    “江臨……”懷裏的女人叫他的名字,每個字斷一下,哭得好像喘不上氣來。


    江臨心中遽痛,摟著她,不停地吻著她的額角,擦著她的眼淚,口氣稍顯僵硬,卻是生生壓下了所有的怒火,還帶了些小心翼翼,“我在,我在。”


    段子矜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隻覺得像是被周遭蔓延的絕望所淹沒,想嘶吼卻沒有力氣,“江臨……我疼,我好疼……”


    江臨好像被人用錘子砸了一下胸膛,骨頭都要痛碎了。他咬牙安慰她:“悠悠,忍忍。”


    她有時候很小女人,但多數時間都堅強而獨立。受過這麽多次傷,甚至幾次命懸一線,她也沒有哪次喊過疼。


    這次喊出聲,那必定是疼到無法忍耐了。


    江臨驀地轉頭看向醫生,猩紅的眸子裏冷得像結了一層霜,口吻更是怒得駭人,“她說她疼,你還愣著幹什麽!”


    醫生硬著頭皮上前一步,重新扯了一段紗布、拿著半瓶碘酒和藥水到了段子矜身旁。


    誰知床上的女人看也沒看她一眼,隻啞聲道:“讓她出去,我不想看見她。”


    醫生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男人劈手奪過醫生手裏的藥瓶和紗布,厲聲道:“出去!”


    醫生這才唯唯諾諾地出去了。


    島上沒有麻藥,江臨隻好邊給她處理傷口邊和她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


    可是段子矜也不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想些什麽,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他的話,偶爾才轉頭來深深地盯著他的臉,那眼神讓江臨的心無端下沉。


    他島上其他的醫生問過,他們都說病人受了這麽大的創傷,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短時間內出現精神恍惚的狀態也是正常的。


    江臨心痛不已,隻好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寸步不敢離開。


    三天後,段子矜的氣色好了不少,江臨不願讓她每天都窩在房間裏,時常便會抱她出來走走。


    這天下午,陽光正好的時候,他又將女人抱到了院子裏,外麵是一望無際的冰川和海水,在熠熠金光中顯得格外耀眼迷人。


    段子矜望著那片刺眼的光芒看了很久,說了這三天來的第一句話:“江臨,我想吃海鮮。”


    男人握著她的手,低頭吻了下她的唇,語氣裏淡淡的欣喜幾乎掩藏不住,“好,我馬上讓他們給你做。”


    段子矜又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布衣,編著發辮的女孩端著小碟子從屋裏走了出來。


    島上隻有年輕人會說一些英文,其中以這個叫sonja的姑娘為最,她是江臨與段子矜借宿之地的主人家的女兒,時常為他們翻譯兩句。


    見那個男人看過來,sonja的臉微微紅了一下。她在島上從來沒見過這麽英俊的男人,他的頭發和他的眼睛一樣,都像是漂亮的黑曜石的顏色,五官既有歐洲人的深邃,又有亞洲人的精致,尤其是他說話的聲音,低磁而好聽,語調總是冷冷清清的,卻不失禮貌和風度。


    相比之下,那個女人就顯得很奇怪了。


    從她醒來之後的三天裏,非但一句話也沒說過,反倒拒絕所有女醫生給她看病。


    男人對她無比疼愛縱容,隻要是她看上一眼的東西,他便會許以重金的諾言為她求來。


    其實這個女人的容貌並不太好看,至少在他們的審美中,她太削瘦了,看上去會有些傲慢、刻薄和不好相處。


    “先生,太太,這是我們島上最有名的生魚片。”sonja微微笑著放下小蝶,“我親手醃的醬料。”


    段子矜垂眸看了看,抿住了菱唇,半天隻說了四個字:“不吃生的。”


    男人微微一怔,很快在主人家的盛情難卻和女人的輕描淡寫中做了抉擇,“乖,在這裏等等我,我把魚片烤了再拿給你吃。”


    他端著盤子起身,禮貌而淡漠地問:“sonja小姐,請問廚房在哪裏?”


    sonja亦是怔住,“進門左轉,最裏麵的房間。”


    男人未曾猶豫,舉步便走,sonja立刻叫住他:“先生,您去廚房做什麽?”


    “我妻子不太愛吃生的東西。”他言簡意賅的解釋道。妻子兩個字來得自然而然,不假思索。


    sonja很是惱羞。無論愛吃還是不愛吃,主人家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東西,難道身為客人,不應該先嚐嚐看嗎?


    這不是最基本的禮節嗎?這個女人怎麽這麽不懂事?


    “先生,我保證這是島上最好吃的生魚片。”sonja試圖說服他們。


    男人的眉心凝然未動,目光落在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身上,似是在等她一句話決定去留。


    段子矜迴過神來,視線先是掠過江臨英俊的麵容,而後又掠過sonja的臉。


    那小姑娘的手絞在棉布裙子的裙擺裏,盯著她的眼神絕對稱不上友善。


    段子矜淡淡收迴視線,望著無波無瀾的海麵,口吻自始至終也沒變過,“不想吃。”


    江臨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有禮有節地對sonja道:“抱歉,我妻子不太習慣吃生的。”


    sonja的臉色已經黑得沒法看了,畢竟是個20出頭的小姑娘,她又懂什麽迂迴委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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