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姍擰了眉,若不是礙著leopold家的人和爺爺在場,她手裏的瓷杯差點就被她砸碎在石桌上。


    她瞪著段子矜的眼神充滿了敵意,口型分明是在說:“沒心沒肺的女人!”


    說完,她招來下人吩咐了幾句,下人臉色一變,忙往衛生間那邊去了。


    宴會過後,段子矜收到了一個檀木質地的、鑲嵌著鎏金花紋的盒子,是leopold家的大管家送來的,說是公爵大人給她壓驚賠禮的東西。


    貴族門庭裏的行事作派,該有的風姿和氣度樣樣不差。


    其實前些天江臨在玫園做的事,leopold公爵惱羞成怒都不為過。


    可人家非但沒有責怪,反倒給她寄上了禮物。


    這讓段子矜心裏更加不適,愈發察覺到了自己和江臨所在的世界間,那條不可跨越的鴻溝。


    當晚江臨並沒有來她的房間看她、和她一同休息,整個人像蒸發不見了一樣。


    下午在衛生間裏因為時間倉促而結束的對話,始終讓段子矜掛心不已,她不喜歡這種疏遠隔閡的感覺,她想找他問清楚,問清楚他和nancy是怎麽一迴事。


    可是腳步邁到了門口,又隱隱感覺到怯懦……


    若江臨真的對nancy有感情,她該怎麽辦?


    她的愛情必須是忠貞不二的,她不能忍受他在白月光和紅玫瑰之間選擇,更不能忍受這個世界上除了她以外,還有另一個女人能左右他的想法和決定。


    先前麵對姚貝兒時,她至少可以安慰自己說,江臨對她有好感,是因為姚貝兒的樣貌、氣質都像極了六年前的自己。


    但如今,出現了一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女人,在她的身上沒有她段悠的半點影子。而且她又那麽優秀、奪人眼球,站在和江臨同樣的高度——她一輩子都觸及不到的高度。


    更令她悲傷的是,nancy很早就認識江臨了。他的身世,他的過往,他的秘密,她隻能像聽故事一樣地聽他講述。而nancy,卻有可能親自介入過他的曾經,陪他走過了她永遠彌補不上的那些年。


    她很介意,介意這種感情上的走失。


    更何況,江臨的家人也很喜歡nancy,那麽她,會不會是……那個人?


    思及至此,段子矜的腦海裏忽然掀起一場颶風。


    臉色驀地白了,整個人的身體開始忍不住地顫抖。


    六年前的一切,頃刻間如同被從地獄裏放出來的惡魔,侵占著、腐蝕著她全部的思維。


    先前那些細碎的懷疑和不對勁的感覺被串連成一條完整的線。


    “江臨!”段子矜失神地叫了他的名字一聲,立刻打開門,門外兩個傭人不解地望著她失態的樣子,她抓緊其中一個人的手,“le


    先生呢,他在哪?他去哪裏了?”


    傭人彼此對視了一眼,低頭迴答:“子衿小姐,先生今天下午就被leopold公爵接走了。”


    心猛地一沉,段子矜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什麽時候迴來?”


    “這個……我們也說不好。”


    段子矜還未接話,走廊的盡頭就傳來一道含笑的嗓音:“這麽著急找他,出什麽事了?”


    段子矜的心髒發抖得厲害,僵硬著看過去,發現是江姍,忽而有了一種死裏逃生的錯覺。


    “你們先下去。”江姍衝著兩個傭人揮了揮手,傭人立刻依言離開。


    她才轉過頭打量著段子矜麵無血色的臉,“你這是幹什麽?讓堂哥看見了,又要以為我們江家人欺負你了。”


    段子矜無瑕顧及她的冷嘲熱諷,“江姍,我有事情想問你。”


    “我不一定願意迴答。”江姍睨著她。


    段子矜眉頭一蹙,菱唇剛剛動了動,下人便匆匆去而複返:“段小姐,子爵大人有請。”


    子爵大人?江姍聞言冷哼了一聲,“大伯叫你,還不快去?”


    段子矜的問題便被堵在了嗓子裏。


    客廳裏,與段子矜有過一麵之緣的男人正襟危坐在沙發上。


    他換上一身西裝,裹住那副高大筆挺的身軀,眉眼間不怒自威的神色承自江老爺子,又完美地遺傳給了江臨。


    她行了個禮,轉身便看到沙發對麵的輪椅上,那個淡然品茗的年輕男人。


    段子矜驚愕不已,失聲道:“你怎麽在這裏?”


    男人放下茶杯,淡淡掀起眼瞼,“我來帶你走,悠悠。”


    “你……”段子矜一時失語,“為什麽?”


    男人的眸光沉了沉,緩緩道:“因為黎南希。”


    段子矜的瞳孔驟然一縮。


    九千公裏外的鬱城,淩晨四點。


    一輛跑車極速奔馳在空無一人的高速路上,車窗外的景象模糊地飛逝而過,一盞盞路燈連成一條明亮的光帶。


    傅言趕到公司時,辦公室裏的燈光耀如白日。這平時讓人覺得精幹果斷的色調,配以四點鍾天之將曉前最黑暗濃稠的夜色,無端叫人覺得心中驚惶又不安。


    “到底怎麽迴事?”


    辦公室緊閉著門,傅言隔著門都能聽到裏麵傳來商伯暘冷厲的嗓音。


    迴答他的是秘書戰戰兢兢的話:“按照傅總的吩咐調取了江先生六年來在醫院的所有病曆,結果確實是這樣的。”


    傅言的手掌貼在門上,聞言鳳眸輕眯,微微用力,推門而入,“是哪樣的?”


    邵玉城插著兜,曲腿半倚在沙發背上,見他進來,腳蹬了下地板站直身體,“傅三,你來得正好,我們繞了兩個月,總算查出了些眉目。”


    傅言伸出手,秘書很識相地將地上的文件撿起來遞給他,卻見男人眉頭一皺,從大衣的口袋裏掏出一副黑色的手套,戴上後才接過,低眸翻看著,越看眉毛蹙得越緊,不知是看不明白,還是看出了問題。


    商伯暘抿了抿唇,語調僵硬得仿佛被什麽凍住,“這是大哥六年來接受的所有器官捐贈的捐贈人同意書。”


    “多器官衰竭?”傅言的臉色也不禁變了,“大哥不是……”


    “不是顱內腫瘤!”邵玉城握緊了拳頭狠狠砸在辦公桌上。


    他們一直以為大哥是被腫瘤壓迫視神經才會出現短暫的失明和重影。


    結果卻是,他的全身有半數內髒都在不同程度地衰竭……


    而這六年裏,他居然已經背著他們做了兩次手術!


    眼看著男人的眸光愈發涼薄幽暗,秘書忙道:“傅總,您先不要著急,醫生說前兩次手術恢複得都不錯,捐贈者的器官配型完美,沒有任何免疫排斥的反應出現。”


    傅言閉了下眼眸,提到嗓子眼的心髒在秘書的三言兩語中又緩緩落了迴去,“繼續說。”


    秘書道:“我去問過江先生的主治醫師,今年本該初chun的時候做最後一次手術,可是捐贈的器官卻遲遲沒有到位,所以拖到了現在。”


    “為什麽沒有到位?”傅言眸光一閃。


    “前兩次都是一位姓黎的小姐差人送到醫院。”秘書迴答道,“今年不知道怎麽迴事,她非但沒有派人過來,而且還……聯係不上了。但是醫生說她提供的器官是和先生配型最成功的,所以不敢貿然用其他來源的移植物。”


    傅言的目光重新迴到手中的文件上,兩份同意書的複印件上都簽著同一個名字——


    黎南希。


    “這個黎南希的背景,查清楚了嗎?”傅言問。


    她到底是什麽來頭,怎麽能先後兩次拿出和大哥最匹配的器官來?


    邵玉城眉眼沉了下去,“這就是問題的所在,她的具體身份我們根本查不到,她……是那邊的人。”


    男人的下頷輕輕朝著西方揚了揚。


    傅言頓時懂了他的意思。


    西方,歐洲。


    商伯暘的眸間滑過淡淡的思考,“我曾經懷疑過她是大哥的家人。”


    邵玉城認同地點了下頭,這樣的懷疑是非常有根據的。畢竟從醫學的角度來講,親人間的活體器官移植是成功率最高的。


    “大哥這次肯輕易和江逢禮迴家我就覺得奇怪。”傅言合上手裏的文件夾,對商伯暘道,“如果你的推測是對的,那麽大哥很有可能認識這個黎南希,並且他迴歐洲最大的目的其實是……”


    “去找她,治病。”商伯暘一字一頓地接過話,神色凝重得仿佛壓了一座山。


    傅言又翻開手裏的資料,視線不經意掠過簽字日期的地方,鳳眸裏清冷的瞳光驀然一滯,“12月25號,你們記不記得這是什麽日子?”


    “六年前的聖誕節?”邵玉城慢慢睜大了眼睛,“那不是……”


    段悠離開的日子。


    六年前的平安夜,他們幾個人共同慶祝,段悠特意把那一場派對搞得盛大無比,對大哥又是哭又是笑,又是表白又是撒嬌。他們至今都還記憶猶新,那天,一貫冷漠而深沉的大哥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那個最終喝得爛醉如泥的女人。


    而第二天,她就徹底消失在了他們的眼中。


    在他們看來,那場派對是小女生心血來潮搞得節日慶典。


    可在段悠看來,那大概是她退出大哥的世界前,最後一次隆重的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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