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伯暘的心一瞬間好像被人用什麽東西堵住,難受極了。憤怒的血液在胸腔裏翻滾,愈演愈烈,他握緊了拳頭,恨不得將車窗砸碎才解恨。


    原來這六年裏,大哥一直在等一個他忘了的人。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不是沒想過迴家,而是怕迴去了,就再也等不到了。


    段悠,若你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愛你至此……你若是知道!


    怎麽忍心這樣傷他。


    迴到鬱城後,段子矜徑直去找了楊子凡和方雨晴。


    她沒有證據能證明這兩個人從中作梗甚至叫來了質監局的人,但至少,也要知道這批設備為什麽會出問題。


    楊子凡抽著煙在辦公室裏靜坐,見她來了居然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早就料到她會來找他,“段工,坐。”


    “組長,我需要一個解釋。”段子矜不為所動,眸光裏滿是令人打顫的蕭瑟,“半數以上的設備都出了質量問題,您怎麽能把這樣一批貨交給我?”


    楊子凡吸了口煙,吐出來時煙霧嫋嫋,遮住了他的半張臉,襯得有點陰鶩和森寒,“解釋?你跟我要解釋?”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嘴裏叼著的煙頭落下了幾絲煙灰,灼著辦公桌上的紙,“你是這批產品的負責人,為什麽不親自盯著生產出貨?現在搞出了這麽大的亂子,我還沒問你的責任,你反倒來找我要解釋?段工,唐總再寵你,做出這些事,也未免太不把公司放在眼裏了!”


    “楊子凡!”段子矜一向自詡冷靜,卻也忍不住氣得發抖,“我來之前去過車間,這批貨是你要求人事雇的臨時工生產出來的!”


    “那就和我有關係了?”楊子凡抽出煙蒂,摁滅,“雇傭臨時工是因為前段時間公司經濟狀況出了問題,裁了不少車間員工,又不得不為了趕工盡快出貨,所以才選擇雇傭臨時工!所有手續都是上麵批準的,你何不留著脾氣去找總經理發?”


    好個臨時工!


    楊子凡借公司動蕩,招進了一些臨時工,如今二期的設備全都出產了,那些人自然沒有留下的必要。


    隻怕她現在一個個去找,也是死無對證了。


    段子矜的臉色陰晴不定,楊子凡翹了翹嘴角,先發製人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從你進了公司之後,給公司添了多少麻煩?現在在搜索引擎裏輸入公司的名字,前幾頁全都是你和你那些男人的醜聞!你當真以為副總工程師的位置非你不可?”


    “你來之前,公司的高層已經下了決議。”楊子凡從桌上抄起那份被煙絲燙得有一點點發黑的紙,“從明天起,你可以另謀高就了。”


    “楊組長!”段子矜臉色驟變。


    她爺爺還在生病住院,上次參演《傾城》的酬薪也因為母帶被盜的案子不了了之了。失去這份工作雖不會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但對她和阿青的經濟狀況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打擊。


    “我本來想幫你向總經理求情,你看看你自己是什麽態度!一大早跑到我的辦公室裏來找我要個說法?”楊子凡把辭退書扔在她麵前,“什麽都不用說了,收拾東西滾蛋!”


    段子矜托著疲累的身體迴到家時,天色已然不早了。


    翻翻日曆,下個星期又到了給醫院結醫療費的時候。


    原以為和iap研究所簽下了合同,g市那個由於方雨晴失誤導致的棘手的項目就可以徹底翻篇了。


    卻似乎兜兜轉轉,一切都迴到了原點,她終究還是被辭退。


    說到底,江臨的出現,其實什麽都沒有改變,唯獨耗光了她的全部心血。


    早知道就應該在最初楊子凡叫她去給方雨晴當替罪羊時,幹脆地辭職,也許很多事都不會發生了……


    段子矜在網上瀏覽著各個公司的招聘啟事。


    以她a大的本科學曆和麻省理工學院的碩士學曆,在同行業裏找一份工作應該不算太困難。


    隻是……有些對不住唐季遲。


    想到她曾經承諾過迴國後為埃克斯集團效力,結果不僅辦砸了事,還間接導致集團資產縮水,段子矜的心裏便充滿愧疚。


    認真考慮了許久,她還是沒有把被公司炒魷魚的事告訴唐季遲。一是怕他在英國沒空管這些閑事,二是怕他若是真的管了,形勢隻會更難看。


    她沒有再找太大的企業投遞簡曆,而是選擇了一家看上去規模不大的公司。


    當她給公司的人事主管發完郵件後,門鈴突兀地響了起來。


    段子矜暗覺疑惑,拉開門,卻看到俊美冷漠的男人靜立在門外,衣著考究,氣質優雅,鳳眸下一顆美人痣格外惹眼。


    竟是傅言。


    段子矜扶著門把手一時發怔,忘了是不是應該請他進來。


    傅言淡淡地睨著她,頭發用一根筷子似的東西盤了起來,身上穿著鬆鬆垮垮的居家服,渾身上下也沒長幾兩肉的樣子。尤其是一張臉,清瘦又蒼白,雖然是難得一見的漂亮,卻總帶了點令人心生惻隱的病態美。這樣的女人若是願意做個西施,一定有無數男人趨之若鶩。


    可惜,以段悠這個不服軟的性格,這輩子也就隻能做個秦良玉了。


    “你來幹什麽?”她收起了怔忡之色,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話音如冰冷的玉石砸在地上。


    傅言眯了眯鳳眸,開門見山道:“米藍……是你朋友?”


    聽他提到米藍的名字,段子矜的眉頭一皺,“你怎麽會認識她?她怎麽了?”


    傅言不打算和她解釋太多,隻撿著重點說:“《傾城》準備重拍,她是內定的女主角。”


    “真的?”這大概是段子矜這段日子聽到的最令她開心的消息,“她的氣質和形象都很適合衛傾城,由她來演真是再好不過了!”


    傅言一語不發地等她的開心勁兒過去,又不冷不熱地澆了一盆涼水,“但是現在出了些問題,你男人對她有點誤會,打算將她從熒幕上完全封殺。如果你真當她是朋友……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該怎麽做。”


    他這一盆涼水澆得段子矜半天沒醒過悶來。


    她的臉龐在樓道暖柔的燈光下仍是顯得青蒼無比,尤其是出神時,整張臉上唯一有靈性的眸子都定格不動了,簡直和一尊美麗的雕像沒什麽分別。


    過了大概有三十秒,段子矜顰起了眉尖,視線落在他臉上,平靜深處藏著的堅固,是時光和歲月都無法打磨的驕傲。


    傅言這才從她身上看出了點當年段悠的影子。


    “我男人?”她好像聽懂了他的意思,笑得有點嘲弄,“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說的那個人跟你的關係好像比跟我的關係近一點。”


    “還有。”段子矜臉一板,連個嘲弄的笑容都不打算給了,“他不是我男人。”


    傅言早知道這個女人是出了名的難對付。他低笑出聲,語氣輕慢:“好一個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段悠,為了不管閑事,你連男人都不認了?”


    段子矜眼角一緊,有股莫名的威懾力從她清冷的瞳仁裏直逼而出,冷聲道:“傅言,你別在我家門口胡說八道。”


    “米藍住院了。”他輕飄飄地扔下這麽一句,“你要是真能狠心不管她,那就當……她白交了你這個朋友。”


    他轉身欲走,段子矜的臉色在一瞬間內變了好幾次,最終在那個男人冷淡得入骨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樓道轉角時匆匆追了上去。


    “你把話說清楚,她為什麽住院,江臨為什麽要封殺她,還有……你和她是什麽關係?”


    傅言止住腳步,一副不冷不熱、天塌了都與他無關的模樣,“我帶你去醫院,你自己問她。”


    被傅言開車帶到醫院裏,段子矜透過車窗靜靜地望著住院部三個大字,隻覺得那鮮紅的顏色刺眼之極。


    與江臨重逢這一個月,她來醫院的次數比她前半生加在一起的次數都多。


    他們之間的相處,真可謂是傷心又傷身。


    太完美的東西總不長久,或許是老天都看不慣他們六年前甜煞眾人的感情,所以安排了一樁樁的生離死別的考驗。


    那些考驗成功地拆散了他們,也同時教會了她,愛情其實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而最無用的事情。


    米藍躺在高級護理病房裏,身體倒沒有像段子矜想象的那般糟糕。


    她的麵色正常,頭發與指甲也都光澤瑩潤,作為一個病人,甚至比前來探病的段子矜看上去還要健康。


    一見她來了,米藍先是一喜,而後卻看到跟在段子矜身後進入病房的男人,瞬間剛剛建立起來的好心情全部坍塌了。


    段子矜看了看米藍,又看了看身後那個俊美卻滿臉都透著涼薄與冷漠的男人,倏然想起那天在商場裏,米藍接電話時好像也露出過這種表情……


    難道電話裏的男人,是傅言?


    “你能不能先出去?”米藍盡量心平氣和地跟他說話。


    傅言雙手插在兜裏,鳳眸輕輕睞著她,“我帶你的朋友來看你,是不是剛好給了你不見我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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